他缓缓后退半步,绣着暗纹的月白长衫下摆扫过石砖,扬起细小的尘埃。手中折扇优雅地轻点身侧石案,震落的梅花瓣在暮色里打着旋儿,宛如一只只垂死挣扎的红色蝴蝶。
“有趣,当真是有趣。” 谢寻玉冠下的眉眼微弯,眼尾朱砂痣随着笑意轻颤,“楚太医这股子狠劲,倒让我想起宫墙内那位。”
他忽然将折扇收拢,抬手作揖,姿态行云流水,可袖中若隐若现的寒光却暴露了他暗藏的防备,“在下谢寻,今日不过是想与楚太医打个交道,并无恶意。”
楚知阙并未放松警惕,怀中裴嫣的体温透过层层衣料传来,提醒着他肩上的责任。袖中银针仍抵在谢寻穴位旁,只要对方稍有异动,便能瞬间制敌。
他冷声道:“打着交道的幌子,行污蔑之事?谢公子这手段,倒是高明。”
谢寻闻言,无奈地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神情带着上位者的倨傲。
“楚太医莫要这般激进,” 他故意拉长语调,声音中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须知这皇城内外,多的是明枪暗箭。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楚知阙怀中沉睡的裴嫣身上,眼神晦暗不明,“小公主天真烂漫,可经不起太多惊吓。”
说罢,他又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时月白长衫扫过亭中石凳,发出 “刺啦” 一声轻响,像是毒蛇吐信。
“今日叨扰,改日再叙。” 谢寻的声音渐渐远去,话音未落,他足尖轻点,如夜枭般没入梅林深处。
只留下楚知阙立在原地,听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那 “咚 —— 咚 ——” 的声音,像是从幽冥之地传来的丧钟。
怀中裴嫣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脖颈,带着孩童特有的温热,却无法驱散他心底的寒意。
楚知阙怀中的裴嫣发出一声轻哼,小手无意识地揪住他的衣襟。
察觉到小公主即将转醒,他低头看了眼石案上凝结的血迹,又望向方才谢寻消失的梅林深处,紧绷的脊背终于微微放松。
虽说不知对方来意,但好歹成功搭上了线,总比摸不清虚实要好。
夜色如墨,将最后一抹霞光尽数吞噬,他拢了拢披风裹住裴嫣,踩着满地红梅残瓣,朝着诗园会的角门慢步而去。
狂风如同一头肆虐的猛兽,裹挟着碎雪掠过梅园,将晾晒在廊下的宣纸卷成漫天飞雪。
写满墨字的纸张拍打着朱漆廊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有的黏在结霜的窗棂上,扭曲的字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有的飘落在积着薄雪的青石路上,被行人踩出深浅不一的脚印。
一个玄色身影逆着风缓步走来,广袖被吹得猎猎作响,衣角上绣着的暗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像是某种神秘的图腾。
他的眉眼隐在阴影中,右眼如同淬了冰的琉璃,冷漠地扫过满园狼藉,下颌线条冷硬如刀削,紧抿的唇角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男子弯腰拾起一张被吹到脚边的宣纸,动作优雅却又带着几分谨慎。墨香混着雪粒扑入鼻腔,纸张边缘还残留着些许潮湿的水渍,显然是刚被风雪打湿不久。
纸上 “落梅自古几回生,回首相看香满园” 两行字迹力透纸背,却未留下半分落款。
他用戴着玄铁护指的手指摩挲着微微发皱的纸边,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纸张上轻轻划过,仿佛在触摸一件珍贵的宝物。
忽然,他轻笑出声,声音像是冬夜里裂开的冰面,带着刺骨寒意:“好一句‘落梅几回生’,这是把皇城的血雨腥风,都藏进咏梅诗里了?” 话语间,隐隐透露出他对皇城局势的洞悉。
话音未落,又一张宣纸打着旋儿落在他肩头。男子伸手按住,动作敏捷而迅速,仿佛早已预料到这张纸的到来。
瞥见纸上画着半朵残缺的莲花,他瞳孔猛地收缩,眼尾微微上挑,露出一丝惊讶与兴奋。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原来藏在这里。” 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突然,他将两张纸对着月光举起,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盯着重叠的纸张,仿佛在等待一个重要的时刻。
月光穿透宣纸,诗句与莲花图案重叠的瞬间,竟在雪地上投出一幅星图轮廓。男子盯着地上忽明忽暗的光影,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像是发现了宝藏的猎人。
他迅速将纸张收入袖中,动作利落而熟练,仿佛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情。又弯腰在散落的宣纸上翻找,每拾起一张纸,都会快速地扫视一遍,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
当指尖触到第三张写有 “暗香浮动处,藏尽前朝事” 的诗笺时,身后的梅林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
他猛地转身,身体紧绷如弦,双手下意识地握住腰间的武器。寒风卷起他鬓角碎发,露出耳后隐约的刺青 —— 那是三枚交叠的铜钱,正是江湖悬赏榜上 “钱算尽” 的标记。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惊起栖息在梅枝上的寒鸦,“扑棱棱” 的振翅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刺耳。
男子最后看了眼楚知阙离去的方向,冷哼一声:“诗园会的戏码,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他抬脚踩碎脚边飘落的梅花,鲜红的花瓣在他脚下化作肉泥,玄色衣摆扫过满地狼藉,只留下一句飘散在风里的呢喃:“这次看你怎么逃。”
说罢,他朝着梅林深处走去,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在风雪中渐渐被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