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过来!”
杨志大声呵斥住她,又急火攻心,一口血喷在了地下。
“杨志…”
“洒家说了别过来!”
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血,抬起头,红了眼眶。
他就那么看着晁霖,似是在看一个从来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是不认识她,这才是他第三次见她,自己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是自己傻。
晁霖看杨志目光冷冽、双眼通红,只觉得心如刀绞,羞愧难当。
在书里他是走投无路刺配遇见的梁中书,被逼无奈才送的生辰纲,后来被劫也只是恨自己生不逢时,而现在他所有的遭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他怎么能不怨恨她。
“俺毕生所向,便是为国尽忠,夺取功名,封妻荫子。”杨志开口:“俺遇见你,以为你是懂得俺的人,俺还想着有了功名,来日再遇见你,便…”
话说了一半,他垂下头:“算了,终是洒家识人不清。”
“杨志哥哥,”晁霖摇摇头,语气惋惜:“什么为国尽忠,拿出你怀里的信,好好地看一看吧。”
杨志猛地抬起头盯住晁霖: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怀里有信的?
他犹豫了一刻,还是支撑着从怀里掏出梁中书临行时给自己的信。梁中书对他说这是他的推荐信,到了东京,让他亲自呈给蔡京。
他撕开信封,拿出信纸,打开一读,手却颤抖了起来。
“岳丈亲启,小婿为庆岳丈大人生辰之喜,特意奉上十万贯以贡一乐。押送人杨志,乃一投奔我之逃兵,我见武艺高强特意留用。杨志此人,胆小狭隘,不可多留,万望此行结束后,择日绞杀,永除后患。”
读完此信,杨志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的力量都如同被抽干了一般,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跪在了地下。
这分明是要制自己于死地!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封信,浑身颤抖,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下,砸在了地上。
自己此生,就注定这般吗?
晁霖看着杨志,走到他面前与他对着跪下。
她叹气,“对不起。”
“你如何得知此信,又如何得知此信内容?”杨志垂着头,开口问道。
“找你时路过听见的。”
“你却没回来告诉俺。”杨志一声冷笑。
“因为我当时有其他的事要做。”晁霖抬头看杨志,他却没看自己。
杨志没再说话,他沉默许久,突然问出一句:“你就不怕洒家不上你哥哥们的当,还发现了把他们都杀了吗?”
晁霖看着他,“我知道你发现不了。”
“从头算计俺到尾,还处处都算上了,你说,你是算命的吗?”
“不是,也算是。”晁霖回答。
我知道你们所有人的命,我同样要为你们所有人改命。
“你想跟我走吗?”
晁霖盯着杨志,这是她第三次邀请杨志,也是最艰难的一次。她知道,依着杨志的性子,他在知道真相后未必会再愿意跟自己走,但她还是要试一试。
“凭什么?你前两次假惺惺地让洒家跟你走,洒家没有所以才会走入你的圈套。你这次又问洒家跟不跟你走,洒家若是还不走,你又会如何害洒家?”
杨志抬起头看着晁霖,他对她的多种情绪混在一起,眼神复杂交融。
“我们劫了哥哥你的生辰纲,也算是救了你,何来害?”
杨志一愣,转而又反应过来,恶狠狠地对晁霖道:“可如果不是遇见你,洒家又怎么会有今日之祸!”
“哥哥没有遇见我,就没有人为哥哥解围,哥哥就会杀了牛二,祖传宝刀会被收走再也找不见,脸上还会多了金印,一样会被发配到大名府,还会遇见梁中书,还发现不了他害你的信件,处境只会比今日还难过。而且哥哥你有没有想过,生辰纲这等大事,为何我们底层平民都有耳闻,我想,这不过是梁中书害你的另一种手段罢了。你送到了,会被他害死;送不到,落得失职之罪也会死。他从未真心待你,你不过是他的棋子。”
“你不也是么?未曾真心待俺,把俺当棋子。”杨志转头嘟囔着,心里却觉得她说得对了起来。
“我确有私心,”晁霖双手将杨志的脸扳过来面向自己:“但我已经尽力了。”
我已经尽力让你好过一些了,尽管这让你心里更加难过。
杨志面对晁霖的脸,却觉得自己的心却越跳越快,脸也越来越红。他一甩头摆脱晁霖的手,低下头不敢看她的脸了。他觉得自己十分没出息,明明应该恨她的。
晁霖见杨志低头脸红的样子十分有趣,调笑道:“哥哥怎么害羞了。”
杨志抬起头狠狠地白了她一眼,转而又低下头不再说话。过了一会,他声音很小很委屈地开口:“可梁中书还是拿走了俺的刀,他说他很喜欢,俺没办法,把刀给了他。”
他叹了一口气,目光向远处望去,茫然而可惜。
“我知道。”
晁霖嘻嘻一笑,抬手取下背上的刀。摊开布,杨志的祖传宝刀便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上次见哥哥时我偷的,我未曾告诉哥哥信而做的其他事就是如此。”晁霖一脸得意。
杨志一怔,颤抖着摸上自己的刀。他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它。
“梁中书未曾告诉我刀丢了。”
“他不敢呗,怕你知道他弄丢了你的刀,砸了中书府,不给他做事了呗。”
晁霖撇撇嘴:怂鸟官。
杨志抬起头,又红了眼眶。如今他知晓了真相,晁霖虽算计了他,但某种程度上也是救了他,两次。
而梁中书更是不仁不义,不然自己也不会如此无望。他看着晁霖,一句谢谢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晁霖看着杨志,知道他羞于开口,便站起身对他伸出手:“这只是我害哥哥落入今日地步的一项赔礼罢了。哥哥若是原谅我一二,就跟我走吧。从今以后,我定再不会害你,不会骗你,定会一直补偿你。”
杨志看着她许久,定定地点了点头,拉住她的手站起。
“俺跟你走。”
晁霖笑了,“我是晁霖,郓城县东溪村托塔天王晁盖的妹妹。杨志哥哥,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一员了。”
晁霖带着杨志回了晁家庄,彼时已是日头东升,天光大亮。
晁霖一进后院就看到了满地的金银珠宝,晁盖等人正在拿称子称量,而阮小七正躺在里面一边大笑一边打滚。
众人见到杨志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阮小七更是尴尬地从珠宝堆里爬起。
晁霖无力扶额,刚带杨志来就让他看见这么丢人的一幕,转过头,发现杨志同样一脸黑线。她刚想劝杨志看开一些,吴用就走了过来,拉起了她的手。
“小霖,我发现了一个青玉点翠簪,想必你一定喜欢。”
“额,加亮哥哥。”晁霖拽住吴用,往杨志方向眨眨眼,“这是杨制使。”
“我知道。”吴用摇摇蒲扇,对杨志轻轻一笑,“我们兄弟都见过杨制使了。”
“你…”杨志听出了吴用话里的讽刺意味,想要讨个说法。
“哎别别别。”晁霖又拉住杨志,“杨志哥哥,咱不都说好了吗,翻篇翻篇奥。”
“还有你加亮哥哥,”晁霖皱起眉看着吴用,“不要再瞎说话了。”
“好,”吴用还是在笑,摇摇蒲扇,转身轻轻离开了。
晁霖将众人介绍给杨志,杨志则阴沉着脸与众人一一打过招呼。
“我等知杨制使为胸襟宽广的汉子,今日之事是我等对不住制使,如今制使已成为我等兄弟,往后我们必不会再做出这伤害制使之事了。”晁盖笑着赔礼。
晁盖的态度诚恳,杨志心里的阴鸷便散了大半。
“无妨,小霖都与洒家说了,你们这也算是让洒家认清了昏暗的官场,更何况洒家也认为这生辰纲乃不义之财,洒家对晁天王早有耳闻,往后,洒家只跟着天王就是。”他说完便冲晁盖抱了一拳。
“好、好。”晁盖笑,“屋内备好了酒菜,制使同来吧。”
“哎。”阮小七坐在地下,抬头看了一眼晁霖,又看了一眼杨志,“那这生辰纲,俺们是不是也得给制使哥哥分一份啊?”
“那是自然。”阮小二回答,一脸坏笑地看向杨志,对他挑挑眉,“制使兄弟已经是俺们一员了不是。”
杨志知道自己一直在套路里,只叹了口气没说话,跟着晁盖进了屋。
进了屋内,杨志又见到了未参与劫取的鲁智深等人。他与鲁智深一见如故,提起林冲,又骂起高俅,喝了许多的酒。
晁霖没叫林娘子与张教头来,她知道杨志来必会与鲁智深提起林冲,她早在劫取生辰纲之前就将林冲在梁山上的事告诉了晁家庄众人,唯独没告诉林娘子二人——她想在上梁山时给他二人一个惊喜。
而众人听得此消息,便都决定劫了生辰纲就上梁山,不再犹豫侥幸。只是晁夜闹了许久的脾气,晁霖一直劝到劫取的前一天才好。
三天后,众人收拾完毕,启程前往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