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戴宗离开江州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晁霖身上的伤却一点没见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晁霖安慰自己:她这才六十多天,还差四十天呢。
这天她听门口的两个小牢子聊天,说戴院长回来了,虽是回来了,却是跟梁山贼寇勾结上了,如今也下了狱,不日就要跟宋江和晁霖一起斩首示众呢。
他俩说着又偷偷望向晁霖,却对上了她一脸吃瓜表情的偷听,便赶忙回过头不再看她,只在心里偷偷地叹息。
晁霖撇撇嘴,斩首就斩首呗,有什么不能说的,反正她也死不了,就等着晁盖来劫她回梁山就完事了。
斩首的日子定在六日后,这六日晁霖韬光养晦,养精蓄锐,不然她怕劫法场那天她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第七日她被两个小牢子梳了头又抹了脸,她本因虚弱而苍白的脸也因此变得更加地白,甚至白得吓人。
之后她便被架上了囚车,她坐在囚车里,看到戴宗和宋江也被押进了两边的囚车,二人都收拾得很立正,头上还簪着朵花。
她暗觉好笑,转头对宋江一笑:“公明哥哥,好久不见啦。”
宋江此时已恐惧到浑身僵硬,他微微看向晁霖,嘴角扯动半天,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晁霖知道他害怕,便又把目光转向鼻青脸肿的戴宗,笑着问道:“戴宗哥哥,一路可好呀?”
戴宗看了一眼晁霖,无奈地叹了口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玩笑,你看我像好的样子吗?”
“别害怕。”晁霖对他一挑眉,故意坏笑着一语双关道:“很快就会结束的。”
戴宗瞪大了眼睛看向晁霖,以为她是被吓傻了满嘴胡话,便也不再说话了。
三人的囚车一同上街游行,不同于宋江和戴宗站着,晁霖是坐在囚车里的。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自己坐的不是囚车,而是大宋观光车。
想到此她不由得笑了出来,本来围观的百姓看到晁霖就在叹息她年纪轻轻便要失去生命,如今看到她笑便更为她叹息——死前还被吓出了个失心疯。
到了菜市场时三人被推搡着下了囚车,晁霖一屁股摔在地上——痛。她怨恨地看着推她的那个小吏,使之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管是等待什么,等待总是漫长的,尤其是等待死亡,让人心里更填了压倒性的绝望。
午时三刻还未到,宋江和戴宗跪着,晁霖坐着。她看着双眼紧闭的宋江,看着连牙齿都在打颤的戴宗,微风拂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的心里却毫无波澜。
她知道晁盖总会来的,她知道她马上就要回家了。
过了一会法场的外围果然热闹起来:东边一伙弄蛇的丐者、西边一伙使枪棒卖药的伙计、南边一伙挑担的脚夫、北边一伙路过的客商,都在用力地向法场里面挤。
晁霖张望着抬头,果然对上了一双与她一模一样的眼睛——晁盖的眼睛。
她霎时笑了出来,她可是三个多月都没见到晁盖了,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她都想死他了。而晁盖见到晁霖样子,只无奈又宠溺地轻白她一眼,便垂下了头。
就在报出午时三刻已到,监斩官曰斩讫报来,刽子手打开枷锁时,只听得远处小锣当当敲了两下,四面八方的梁山兄弟瞬时掏出武器,如洪水猛兽一般朝着法场涌了过来。
法场上方的茶楼跳下来一个黑影,在砍死了三个刽子手后背起宋江就跑。晁盖跑到晁霖面前紧紧抱住她,晁霖也靠在晁盖的怀里蹭来蹭去。
熟悉的气息使她安心许多,思念的怀抱使她开心起来。她对着晁盖撒娇笑道:“哥哥可是来晚了呢。”
“是我来晚了。”晁盖向后顺了一把晁霖的头发,又将她打横抱起,“再也不会了。”
刘唐背起戴宗,众人开始跟着李逵撤退,退到江边白龙庙时,这才得以相见。
晁霖被晁盖抱在怀里,却也挡不住梁山众人呼啦将她围起,众人七嘴八舌地关心询问着她,她只笑着一个又一个的回答。
“你怎地又下山这么久?还又把自己弄这么狼狈?这回连大牢都蹲了,下次还要怎样啊?”阮小二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晁霖。
“二哥,我以后一定注意。”晁霖一笑,露出自己的大白牙。
“还下次呢,没有下次了,以后你哪都不许去了!老实在山上呆着吧你!”武松摸了一把晁霖的头发。
“武二哥,别这样,你可是我结拜哥哥,不能这样对我!”晁霖一脸委屈。
“洒家看二郎说得没错,小臭丫头,就该给你涨涨教训。”鲁智深白了晁霖一眼。
“大师,我错了…”晁霖都快哭了。
“俺到现在都没再跟你比试上第二次,看来又得等半年了。小霖,你还要俺等你多久啊?”杨志撇嘴看着晁霖,眼里尽是无奈。
“杨志哥哥,再等等,再等等。”
“没事,”杨志又笑起来:“俺等你多久都愿意。”
“秦勇天天在山寨叫着要干娘,小霖妹子,你再不回去我和他娘都要疯了。”秦明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我这就回去给你看孩子,秦明哥哥。”
“小霖妹妹,梁山这么多哥哥,你是不是最想俺?”阮小七笑嘻嘻地凑近晁霖。
“我不回答,七哥,这个问题回答不了。”晁霖推远了他的脸。
…
说着说着晁盖就不让众人问了,说要让晁霖休息休息。晁霖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去看看宋江,晁盖这才轻轻将晁霖放在地上坐好,转身去看了宋江。
宋江千恩万谢拜过晁盖,又将李逵与晁盖引荐了。晁盖笑着与宋江道晁霖为了请他上山可是吃尽了苦头,宋江这时才看向了晁霖。
他走到晁霖面前,仔细地看了一遍满身是伤又一脸苍白的晁霖,突然含泪跪下,潸然泪下:“小霖妹子,宋某无才无德,得妹子多次相邀相助而不识才至今日大祸。妹子如今遍体鳞伤,宋某无以为报,只愿来生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之。”
晁霖闻言对他一笑,“公明哥哥不必与我如此客气,你我今生缘分还未尽,不讲来生。”
“是。”宋江抹了一把眼泪,点头回应:“今生宋某亦会回报。”
晁盖走回到晁霖身前为她挡住刺目的阳光,之后便开始仔细地询问她这一路的经历。梁山众人也都又围了过来,皱着眉听她细数经历。
晁霖将自己一路的经历讲了,声音沉沉地说乌云踏雪死了,她看它太难受就给了它一个痛快的。又说救了自己那一家的女主人也死了,为了保护她才死的,那家的男主人和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的双剑还在那里。
而后她又强装笑颜地告诉众人自己右臂伤到了骨头、右腿断了、后背和后腰中了四箭。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晁霖却十分不在乎。
“受伤也是一种成长。” 她笑得一脸灿烂。
“什么歪道理。”晁盖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众人决定杀回江州城为晁霖和宋江报仇,晁霖却一笑,说不必着急,还有人没来。
没多时大江上果然划来三只棹船,每只船上都有十数个人,手中拿着兵器,下了船,尽数奔向宋江与晁霖。
晁霖在见到江州一行人后十分开心,她坐在地上与众人打着招呼,却在对上李俊冰冷的双眼时一愣:
他好像说了要等自己回来带他上梁山吧…然后自己受伤又被抓,直接就三个月过去了。他等了自己三个月,不会发飙吧?
晁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何,她其实是害怕李俊的。
可能是她太了解李俊的一生,所以害怕他一路摸爬滚打的市井气息;害怕他水军大头领的威严压迫;亦或是怕他未来成王的命中注定。
她觉得,李俊就是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男人。
但出乎她的预料,李俊走到她面前时却没有丝毫不高兴的样子,但他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扯出一个笑摸了摸她的头便罢了,还是李立和童威童猛把她围起来,对着她一顿狂轰滥炸般的关心。
张横推开李立,又拥开了童家兄弟,蹲到晁霖面前看了看她伸直的腿,又拎了拎她无力的胳膊,撇着嘴看她道:“我张扬的小野猫怎么变成了一只窝囊的小病猫了?晁霖,我要是知道你去江州城会变成这样,当时老爷就跟着你了。”
“张横…不会说话可以不说…没人把你当哑巴…”晁霖觉得她都要把自己的后槽牙给咬碎了。
“哥,别瞎叫。”张顺语气轻轻,又转过头看向晁霖和晁盖:“足下不敢拜问,这位天人一般的男子莫非是梁山泊义士晁天王?这伙豪杰莫非是梁山泊众好汉吗?”
“正是。”晁霖对他眨眨眼。
江州众人喜不自胜,纷纷跪下拜认晁盖。张顺说了自己听闻宋江与晁霖要被斩首的事,便叫了众人想要劫法场,却被梁山众位好汉抢了先。晁盖与宋江引着众人进了庙,众人吃酒叙礼,完成“白龙庙小聚义”。
没多时有小喽啰来报,说江州城内整顿兵马,已杀奔至白龙庙来了。众人听之都来了精神,拿起武器摩拳擦掌,说要杀尽江州兵马为晁霖和宋江报仇。他们将晁霖、宋江、戴宗藏上船,之后便埋伏好,将来的江州官兵尽数给杀了。
一切结束后他们投奔去了穆弘穆春的家里,到了穆家庄,众人收拾歇息,穆太公又叫了庄医去给晁霖医治。
梁山众人与江州一行人皆为男子,看晁霖治病皆不合规矩,穆弘便叫了自己夫人去给庄医帮忙,他们则守在门口等待消息。
庄医剪开晁霖的衣服,当他看到晁霖右臂与身后的伤时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叹,穆夫人也是下意识地哎呀一声:
晁霖身上的伤虽被包扎过,在牢房时戴宗也曾给她拿过一些药,但被监禁的一个半月里她终究是照料不及,那伤口愈合了一半又裂开,血流出又凝固,已然感染了大半。
——庄医和穆夫人都惊叹晁霖伤成这样却丝毫没喊过疼。
庄医给晁霖服下麻沸散让她彻底昏睡过去,烧刀剜掉几处已经坏死的肉,之后便紧锣密鼓地为她止血、缝针、上药、包扎。一切都收拾好出门时,已是后半夜。
梁山众人拦住庄医询问晁霖的伤势,后者说了晁霖的伤情,并叮嘱众人叫她右臂和右腿在三个月内莫再用力,又说她身上的皮肉伤只要勤换药三个月也能恢复好,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晁霖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下午,她睁开眼,看见了坐在自己床边的晁盖和椅子上的三个堂哥。
“醒了?”晁盖对她温柔一笑,晁夜三人也围了过来。
晁霖点点头,突感背后一阵剧烈的疼痛,不由得皱着眉倒吸了一口凉气。
“别乱动。”晁盖按住她,“你身上的伤都严重得不能再严重了,刚缝针,别再挣开了。”
“我说怎么这么疼。”晁霖委屈巴巴地看着晁盖,“我之前都感觉不到疼了。”
“你之前那伤口都感染了,肉都给你剜掉了。”晁盖瞪了晁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