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秀慌张又匆忙地引着晁霖进了屋子,晁霖坐下,将酒与茶都放在桌上。石秀拿来两只碗,有些局促地坐在晁霖身侧。
晁霖见石秀羞敛样子暗觉好笑,她倒了一碗酒推至石秀面前,又为自己倒了一碗茶,笑道:“三年多了,哥哥怎地还是如此放不开?”
石秀双手紧握着碗沿,尴尬地笑了笑:“我……我没想到会是你。”
“没想到是我?”晁霖歪着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我不是说改时与哥哥叙旧吗?难道我来得不是时候?”
“不是不是。”石秀慌忙摆手否认,“我的意思是,没想到晁霖竟会是你。”
“是没想到晁霖是我?”她笑起来,“没关系,其他哥哥们初知我身份时都是想不到的。”
石秀点点头,苦笑一声:“今日我上山方知你身份,如今细细想来,原来你三年前与我相遇去东京时便是为了林教头一家。我愚笨了,明知你与晁霖年纪相仿、形容也相仿,却从未联系到一起想过。”
他懊悔地叹气,“我若知道是你,便一早就投梁山来了,也免得如今连累了时迁兄弟与李应大官人,还引发了一场恶仗。”
“哥哥别这么说。”晁霖宽慰道:“那祝家庄无礼蛮横,就算哥哥不来,我们早晚也要去拔了它的。”
石秀点头称是,仰头灌下一碗酒,似乎想要借酒消愁。
“那哥哥后来如何?与我分开后?”
“后来…”石秀放下酒碗,微微皱眉回忆道:“你走后,我拿着你予我的银子带叔父去了县里治病,只可惜我叔父病得太深,尽管拿药吊着,却只挺了一年多便撒手人寰。那时你予我的银子还剩很多,我便一路向北,期间做点小买卖,直至在蓟州遇见了杨雄哥哥与戴院长,戴院长还与我托了你的话。我问院长哥哥你在哪,他却只说与你是萍水相逢。看来你早就知道我在蓟州,还不让戴院长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
石秀说到此,面色由悲伤转为暗自笑意。
“哥哥这不是很聪慧吗,一猜就猜中了,可不要再说自己愚笨了。”晁霖对他灿烂一笑:你可是天慧星。
“人的生死有命,哥哥的叔父已经开始下一个轮回了,还望哥哥莫再伤心了。”
石秀默默点头,又看着晁霖道:“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你。”
“哥哥惊喜吗?”晁霖眨了眨眼睛,调皮地问道。
“惊喜。”石秀笑着回答,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温柔。“晁霖姑娘,你长高了,也长大了,还比我初见你时…更漂亮了。”
石秀说到此有些脸红,而晁霖只是笑着回道:
“哥哥叫我小霖就好。我与哥哥初见时不过十五岁,如今我十八岁,自然长大了。”
“小霖。”石秀轻声念了一遍,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时间过得可真快,我还觉得与你初见亦如昨日呢。”
“是啊。”晁霖也感慨道:“结果其实已经过去很久、还发生了许多的事了。”
石秀看着晁霖没有说话,这几年晁霖名声大噪,她的事他也有所耳闻,想来她也是经历了许多。
“哥哥,我听你说,你的投名状是一妇人。你杀了杨雄哥哥的妻室?”晁霖抿了口茶,认真地看着石秀。
石秀闻言一怔,他目光闪躲,转过脸躲避晁霖的眼神答道:“是…是。”
晁霖一声轻笑,“哥哥何必呢,你是骗不了我的。”
“我…”石秀转头看向晁霖,欲言又止。
“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与杀身强力壮的头陀自然不一样。哥哥此举,无非是给杨雄哥哥让出一个位次罢了。”晁霖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一副了然模样。
“你?你知道…?”石秀略显吃惊。
“自然。”晁霖泰然自若。
“如此。”石秀低下头,淡淡一笑道:“看来传言不假,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哥哥也无需瞒我,哥哥已作出自己的选择,我理应尊重你。”晁霖定定地看着石秀的侧脸,“杨雄哥哥乃哥哥的结拜兄弟,哥哥为他着想,实乃应当。”
“不管现在或是过去,都是应当。”晁霖又默默补充了一句。
无论是现在为杨雄让座次,或是过去告诉他潘巧云出轨海和尚。石秀所做的,都是为了杨雄好的。
“那你…”石秀抬起头,看着晁霖的眼睛,“会害怕我吗?”
“害怕你?”
晁霖一愣,转而又反应过来:石秀大概是觉得自己杀了人,所以害怕她会恐惧、远离他吧。
她笑起来,摇摇头道:“石秀哥哥,这些年我也经历了许多事情,见过太多的生死离别,我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苦衷,我是不会害怕你的。”
“那便好。”石秀松了一口气,露出释然的笑容。
二人说了许久的话,互相讲了自己这三年来的经历与趣事。当晁霖从石秀的院子里走出来时,已是日头西落,黄昏百丈橘云飘了。
晁霖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开始悠闲地向自己的院子踱步。她进了房间,收拾打扮后去便接了秦勇和花逢春,一齐下山去了济州城里。
济州城内,满城烟火亮如白昼,十里花灯热闹非凡。花香弥漫千里,万家灯火连绵,舞龙狮而走杂技,讲评书而乐钟鼓,风流才子打灯谜,商女佳人奏琵琴。千奇花灯各式各样,小贩吆喝此起彼伏,穿梭人群的达官贵人、男女老幼,无不面带新奇与喜悦,晁霖拉着秦勇与花逢春步行其中,也是如此。
晁霖给两个孩子买了糖人和动物灯,花逢春是小牛,秦勇是小老虎,是两个孩子的属相。她逛了许久,买了许多的糕点零食和物品首饰准备带回山送给众位兄弟及各位夫人。但当她一手提着大包小包,另一手拉着秦勇、秦勇拉着花逢春在布庄内给众人挑布料时,她却陷入了纠结:
“我大哥喜欢穿黑色和棕色,加亮哥哥喜欢穿白色,公明哥哥喜欢黑色和红色,林教头喜欢绿色,你爹喜欢红色,”她看向秦勇,又看向花逢春:“你爹喜欢白色,大师穿绿色,二哥和制使哥哥都喜欢穿蓝色,水军哥哥们大都穿黑色,吕方郭盛一白一红,其他哥哥们也大都穿黑与灰,给各位夫人带粉紫与青绿,可这么多布料和物品我该怎么拿回去?早知道下山是进货,我就驾个马车来好了。”她说完,有些难受地皱起了眉。
“你还知道你下山是进货呢。”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晁霖回头,是一袭白衣的吴用。
“加亮叔叔。”
“加亮叔叔。”
两个孩子率先跟吴用打了招呼。
“小春,勇儿。”
吴用嘴角微微勾起,他看见晁霖手里拎了四五个大包,花逢春手里也拎着两三个小包,秦勇脖子前还挂着一个布袋子,不禁觉得好笑。他走到晁霖身前接过她手中的包,笑道:“我驾马车了,你放开了买吧。”
他说完就给了秦勇和花逢春一个眼神,三人一齐走出布庄,再回来时,却是两手空空了。
“加亮哥哥怎地来了?”晁霖有些疑惑。
“知道你会买东西,特意来接你的。”吴用轻轻一笑。
“不生气了?”晁霖眨眨眼。
“生气也拦不住你,还生什么气。”吴用走到晁霖面前,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头。
晁霖见状得意一笑:“那正好,哥哥来帮我搬布料吧!”
二人将许多布匹搬上马车,花逢春与秦勇也钻了进去。晁霖坐在辕座上驾驶马车,吴用则坐在了她的身旁。
“等回山给侯建送去了这些布匹,你看他头不头疼。”吴用轻摇羽扇,靠在了座背上。
“那等回山你给他多拨点人手过去。”
晁霖一抽马缰,马儿前跑,马车随之而动了起来。
“花灯好看吗?”吴用没回应,而是换了个话题。
“好看,哥哥没看到我给小春和勇儿买的花灯吗?”
“看到了,你怎么没给自己买一个?”
“没有喜欢的。”
“眼光倒是挑剔。”吴用嘴角勾起一抹笑。
“哥哥下山来没看看花灯?就直接来寻我了?”
“是啊。我对花灯没什么兴趣。”吴用淡淡应道。
“那哥哥眼光可比我挑剔,花灯都吸引不了你的目光。”晁霖转头看着吴用坏笑,故意揶揄他道。
“是挑剔。”吴用认同地点头,“此世间已有吸引我全部目光的牵挂了,其他外物再无法吸引我。”
晁霖知道吴用所说的牵挂就是她,她故意装傻没接话茬,只一挑眉点了点头。
“我很奇怪。”吴用一声轻笑,“明日攻打祝家庄之事,你要下山我能理解,你想领兵带队我也能理解,我本以为你是立功心切,可我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却发现你并非如此想。不然为何公明兄长说要领兵时你就阻拦并提出亲领还与我发了脾气,而保正一说亲领你就立马爽快答应还愿意屈居先锋。小霖,你心思如此之细密,算来算去,不怕累着自己吗?”
晁霖听完吴用的话即刻就笑了出来,她微微侧头,一脸认同又坦荡地笑着看吴用道:“这才是哥哥下山寻我的真正目的吧?因为在山上说这话不方便?不过既然你都明白,为何还要来找我确认呢?你想的都对,我确实不是为了立功,我确实就是在算计。”
吴用没说话,只淡淡地盯着晁霖。
“加亮哥哥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这祝家庄之战我也不止是为了给我哥哥立功,我还为了别的。”晁霖转回头,马缰抽得更狠了。“况且公明哥哥一无带兵打仗之验,二无军机兵法之谋,他带兵我不放心。”
更何况他现在无天书之助,更是什么都不会、让人更加地不放心。晁霖在心里默默。
“无所谓。”吴用微微扬眼,一脸不在乎的表情。“我答应过你要多听你的意见和想法,所以无论你如何想,我都支持你。”
“是吗?”晁霖面上扬起了笑容:吴用竟然还记得他的承诺。
“自然,我永不骗你。”
“那哥哥今日还不让我下山。”
吴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担心你,你前番几次下山受伤严重,实在令人不放心。”
“加亮哥哥莫要担心,我以后会注意的,你就如我大哥一般放开我吧,我不会再让自己受伤了。”
晁霖看向吴用,目光温和而坚定。吴用则回之一笑,算是默认答应了。
“我就知道哥哥能理解我。”
“女大不中留,我管不了你。”吴用佯装生气地白了晁霖一眼。
“哥哥还管不了我呢?平日里就你管我管得最狠,骂我也骂得最狠。”
“那是你太不听话。”
“所以说你管得了我嘛。”
“犟不过你。”
“是哥哥让着我。”
“好好驾马车,别拍马屁了。”
“哥哥心胸宽广,才貌双全,我没拍马屁。”
“…”
“哥哥?”
“闭嘴,驾车。”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