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半月,呼延灼率师攻打梁山的消息被探报得知。聚义厅上众人商议,宋江申请领兵下山。
“公明哥哥且慢。”晁霖垂着眼坐在座椅上,“呼延灼乃河东名将呼延赞嫡派子孙,我听闻他武艺高强,善使两条铜鞭,有万夫不当之勇;我更听闻,他有一破敌杀招,叫做铁索连环马,是将战马用铁环连锁,远射近枪,直冲入阵。我们若是贸然迎敌,只怕会被杀个片甲不留。”
“哦?”宋江听完神情变得担忧,“那妹子之见如何呢?”
晁霖没回答,而是抬起眼,目光在聚义厅众人之间来回打转。很快,她就看到了站得很靠后,且一脸欲言又止神色的汤隆。
她对上汤隆的双眼,看着他一笑,说道:“汤隆哥哥,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汤隆兀然被点名先是一愣,直到聚义厅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他他才反应过来,走出人群,站在了上首晁、宋、吴三人面前。
他向三位首领抱拳行礼,又转身对晁霖颔首致意,这才开口:“小弟不材,愿献一计。小弟幼时曾听先父说起,先朝时曾有人用过这铁甲连环马取胜,若要破阵,必用钩镰枪。小弟有一姑舅哥哥,在东京做金枪班教师,他家祖传习学钩镰枪法,或是马上,或是步行,都有法则,端的使得神出鬼没。若是有我哥哥相助,那连环马必可大破!”
汤隆的话音刚落,林冲也站了出来。徐宁是他在东京的旧交,他向众人又介绍了些徐宁的好处,这才问道汤隆,如何引徐宁上山。
汤隆提出盗甲之计,吴用便派遣时迁,并乐和、汤隆相助。三人快速动身,匆匆下山赶往东京。
三人走后,宋江再次申请领兵下山,先探探情况,做好准备,坚守御敌,只等徐宁上山后教授钩镰枪法再做决战。
晁盖看向晁霖,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晁霖想着呼延灼打来,梁山不做反应抵御也是不行的。于是她对晁盖点点头,晁盖便允了宋江的申请。
宋江安排了五阵人马:秦明、林冲、花容、顾大嫂、孙立,又点了水、步、马其他十数个头领,厉兵秣马,下了梁山。
这是宋江第一次带兵下山,吴用自请跟随辅佐,他还想叫着晁霖,想找机会再与她说和说和,便以宋公明军事经验不足为由,邀晁霖共同坐镇中军。
晁霖转过头不说话,晁盖知道她对吴用的心结未解,便以她身体刚好、还需再多休养休养为由,将她留在了山寨,不曾随军。
午后太阳从云层高高飘起,尽数褪去冷空气中暗涌的霜寒。虽是腊月里,却也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晁霖院子里,武松正在院子中央打拳练武,鲁智深坐在东厢书房的红木椅上看着晁霖收藏的佛经。
而晁霖,则在书房的红木花腿方桌前来回踱步,一脸的忧心愁容。
“洒家说小丫头呀。”鲁智深放下手中佛经,十分无奈地看向晁霖,“你这样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的少说也有二刻了,真是晃得洒家头都要晕了呀。”
“大师。”晁霖站住脚,右手扶着下巴,蹙着眉扭头看向鲁智深,“你说公明哥哥带兵下山,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公明哥哥能出什么事啊?”鲁智深笑了,“有俺林冲大哥,还有军师和众家兄弟在,小丫头你就放宽心吧。”
可宋江没有天书、也根本不会打仗啊!
晁霖的表情更加痛苦纠结了:今天上午她赌气不理吴用,以至于现在自己只能在山寨里干操心。万一宋公明贸然出击,折损兄弟是一方面,他自己再受了伤可就更糟糕了!
“不行。”晁霖下定决心,抿了抿嘴,语气坚定:“我得下山。”
“下山?”武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书房门口,“大哥不是说你还需要再休养些时日,不让你下山吗?”
“哎呀二哥,”晁霖皱起眉,“那只是借口罢了。我早就好了。”
“二哥、大师,你二人一会去帮我告诉我哥哥一声,就说我下山去帮忙,不用担心啊!”
她说完也不去看武松、鲁智深的反应如何,拔腿就向自己的房间快步奔去。换上白直?,套上明光铠,背上双剑就冲出了院门。
武松、鲁智深站在书房门口看着火急火燎离开的晁霖无言,他二人都太过清楚她的性子,一对视,便都无奈地笑了出来。
晁霖刚出院门便一头撞上了来找她的杨志,她哎呦一声,向后几步踉跄。杨志赶紧扶住她,看着她全副武装又急匆匆的样子,忙问了一句怎么了。
他本是和武松、鲁智深约好了一起来晁霖的院子里待会,不过上午宋江下山,他去马军营里帮忙调兵遣队,马军正将现在山上只有他自己,他又安排好马军其他头领的帐下余兵,归置了一下他们的练兵任务,这就耽误了时间。
晁霖抬眼,看清面前人后表情又有些嗔怪,“杨志哥哥!你怎么才来啊?我都要走了。”
杨志放开晁霖不好意思一笑,“营中事忙,耽搁了。你这是要去哪啊?”
“下山,去公明哥哥营寨。”晁霖揉着脑袋对杨志一撇嘴。
“下山?天王哥哥不是要你留在山上吗?”杨志眨眨眼,表情惊讶不解。
“我担心公明哥哥,哥哥要随我一同下山去么?”晁霖笑着邀请杨志。
“俺倒也是想呀。”杨志瘪着嘴叹了口气,“可现在马军营里就剩下洒家一个头领,俺要是随你下山去,马军就没人管了。”
“说的倒也是。”晁霖认同地点了点头,“哥哥心思严密,公明哥哥信任你才将你留下监管马军营。那哥哥留在山上吧,我要下山去了。”
“那洒家倒还真希望公明哥哥别这么信任洒家,俺还是更想去打仗一点。”杨志表情幽怨。
“哥哥。”晁霖笑了,“别说玩乐的话了。”她勾着嘴角对杨志扬头一挑眉,“我走了啊!”
言罢,转身便走。
“你告诉天王哥哥没有啊?”杨志看着晁霖背影大声问道。
“告诉二哥和大师了,托他俩帮我转告了。”晁霖边走边摆手,不曾回头。“哥哥也进去吧,二位哥哥就在我书房里头呢。”
“这小丫头。”杨志无奈摇头轻笑,而后大声叮嘱道:“注意安全啊——”
“知道啦——”晁霖也大声回应。
冬日暖阳洒在杨志头顶,他逆着光目送晁霖渐行渐远。
很多次了,多到这四年间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他都是这样,站在原地,看着晁霖离他越来越远。
晁霖下到金沙滩,童威童猛将她渡到南山酒店。朱贵从酒店后院的马厩内牵出两匹马,骑马送她去前方营寨。
宋江将营寨扎在距离梁山十里外的平川旷野上。冬天日头短,晁霖到达营寨时已然天黑,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晁霖下马,营寨外巡逻的小喽啰看到她来,纷纷与她打着招呼。晁霖将马缰递还给朱贵,对他笑道:“多谢哥哥送我来,辛苦啦,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朱贵笑着点头,“公明哥哥他们就在里面,你进去罢。”
说罢,他便勒马转身,一手抓着自己的马缰,另一手牵着晁霖骑来马的马缰,回向南山酒店。
晁霖走进中军帐,此时宋江正坐在桌后看着军书。吴用站于桌前,正与左右座椅上的林冲、秦明、花容、顾大嫂、孙立说着些什么。
顾大嫂是最先发现站在帐口的晁霖的,她一惊一喜,将众人的目光都引向了晁霖。
众人见到晁霖皆是惊喜,吴用更是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小霖妹子!”秦明面上喜色,“你来了!”
“来了。”晁霖笑着走近众人。
“妹子怎地来了?”宋江没想到晁霖会突然来到,放下军书一脸惊喜地看向晁霖。
“有点担心哥哥,来看看。”晁霖坐下,笑着回答。
“如此。”
宋江点点头,又抬眼看了一眼面色复杂、紧紧攥着羽扇却又一言不发的吴用。
——他知道晁霖对吴用有意见,他也知道晁霖为何对吴用有意见。沧州小衙内一事他也有责任,所以他心里还是很想帮助吴用哄好晁霖的。
“我来之前哥哥们在说什么?”晁霖微微歪头,“我方才恍惚间听到明日,明日如何?主动出击?还是列阵抵抗?”
“两军对垒,自是既要主动出击,也要做好防御。”吴用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清冷。
晁霖兀自一挑眉,没说话。
——她还是很不想理吴用。
晁霖不说话,吴用也沉默,帐内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众人尴尬,还是宋江笑着解围,说今日天色已晚,让众人都回去休息,明日作战。
走出中军帐,暗夜寒风凌冽,晁霖猛吸一口冷空气,这才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流动了起来。
如若不是怕宋江一个不防备中了呼延灼的连环马,使得头领受伤、折损无辜弟兄,她其实是很不愿意来的。
她对吴用心中有怨,实在不想与之说话共处。她只希望汤隆他们能快些把徐宁骗上山,好破了连环马,她也能放心地让宋江去收服呼延灼,不至于伤亡太重。不然像书中所说:折损大半人马,受伤中箭者不计其数。
小喽啰的命也是命,上了梁山那就是梁山的弟兄,她可是很心疼的。
“你…是为公明哥哥而来?”
就在晁霖站在原地感慨时,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道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清冷声音。
她回头,果然是吴用。
吴用身穿月白色祥云暗纹长袍,外套缕金刺绣灰锦鹤氅,头围玄色貂帽,手持羽扇,站在黑夜里,清贵雅致,不像土匪,倒像是个谁家的富贵公子。
晁霖看着吴用,想着现在梁山上的条件可真是越来越好了,等回山以后,她必须得让侯健给晁盖也做一件一模一样的鹤氅。
吴用立于晁霖身后,他见晁霖只是侧头盯着他而不回答,心里更叹了口气:
她还是不愿意与他说话啊。
自晁霖从养病坊把他赶走,大半个月来便是一个字也没有同他讲过。他与她说话,她全然不理;他跟着她,她就全当做看不见他。
祝家庄时晁霖对待晁盖的冷暴力,他现在也算是深有体会,还真是叫人…
心如刀割。
“小霖。”他无奈又苦涩地叫了她一声。
晁霖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盯着吴用,心里估摸着他这么问,是因为吃了自己刚才那句担心宋江的醋。
她没回答,吴用要是真这么在意,那当初就别骗她啊!
想到这她心中的火又蹭地一下升起来,也不再看吴用,而是直接一甩手,转身离开了。
吴用看着晁霖气冲冲离开的背影,无奈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深夜,晁霖躺在营帐的军床上,想着书中宋江使的车轮战,第四阵为扈三娘带队,还活捉了天目将彭玘。顾大嫂的武艺虽不如扈三娘,但对付彭玘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吧…
她皱起了眉。
第二日清晨两军对阵,晁霖与宋江、吴用一同在后方观战。
秦明战韩滔,林冲战呼延灼,就在花容开始对战彭玘时,晁霖扬鞭,策马奔向阵中。
此时顾大嫂已带军替上了花容,她与彭玘大战二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呼延灼见状,纵马前来助阵。
顾大嫂以一敌二,虽能挺住几个回合,奈何呼延灼武力高强,逐渐她便抵挡不住。
就在呼延灼抓住顾大嫂破绽,一铜鞭向她头上抡去时,却被一双剑抵在了半空。
呼延灼惊疑相望,双剑后的晁霖笑得狡黠又得意。她双剑用力一推,兵器相擦迸出剧烈的火花,呼延灼连人带马向后仰出好几步。
到了跟前,晁霖这才看清呼延灼的模样:明明是三十左右岁的年纪,长长的山羊胡须却掺满银丝,脸上也有许多细碎的皱纹。一双怒目圆瞪,整个人倒是霸气威严,颇有名门武将之风。
她又看向呼延灼的御赐乌骓马:通体乌黑,背宽腿健,四蹄雪白,与她的乌云踏雪并无两样。
有那么恍惚间她还以为面前的马就是她的乌云踏雪,可她心里又清楚地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