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瓷瓶收进抽屉,回到内阁睡觉去了。
下午时分她被进来的侍女叫醒,她睁开双眼,眼中一片迷蒙。
“怎么了?”刚刚睡醒,晁霖的嗓音略显沙哑。
“姑娘,安神医来了。”侍女回答。
“嗯。”晁霖又闭起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让安神医进来,你回去休息吧。”
“是。”那侍女行礼应答,退出了房间。
——晁霖平日不需要侍女跟着,也不让她们在她的房间内侍候,所以侍候她的侍女只在她需要或者有事时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无事时就只在厢房休息就可以。轻松程度,引得梁山上侍候其他女眷的侍女羡慕纷纷。
安道全走进晁霖的房间,晁霖从床上坐起。安道全进了内阁,将药箱放于脚下,他蹲在晁霖身前,打开药箱拿出一堆瓶瓶罐罐开盖抹于晁霖腿上,准备给她正骨。
在开始正骨之前,安道全一脸严肃地看着晁霖,让她先有个思想准备:
“小霖姑娘,正骨很疼,你这个是陈伤,我必须要将你没长好的骨头强行掰对位,这将会更疼。我已经将生骨药给你的侍女去煎了,一会正完骨你喝了,对恢复有益。我还在药里加了些止疼草,可以缓解一二。”
“好。”晁霖点头,“多谢神医哥哥提醒,开始吧。”
安道全又看了一眼晁霖,深吸一口气,狠了狠心,双手覆上了晁霖的右腿。
晁霖想到正骨会很疼,但是她没想到正骨会这么疼。
她现在躺在床上,满头满身都是汗,来自右腿骨的剧烈疼痛让她止不住地流生理眼泪。她现在只觉得自己的腿被反复碾碎、拼接,再碾碎、再拼接,疼得她都快要昏过去了。
半个时辰的正骨治疗终于结束,晁霖的衣衫被冷汗浸湿,额前的发丝也湿润的都可以往下滴水。她眼眶通红、面色苍白的半趴在床边,完全没有力气再说一句话了。
安道全走出房间,接过侍女煎好的药,再回到晁霖床边扶起她喝下。晁霖的下嘴唇被她强忍疼痛时咬破,安道全又给她的嘴唇敷药,一套下来,他也是腰酸背痛,冷汗淋漓。
“神医哥哥,”晁霖喝完药躺在床上,生无可恋地盯着自己的床幔,“早知道正骨这么疼,我就不答应你治腿了。”
安道全坐在外阁的红木圆桌前,他用袖口擦掉自己头上的汗,又倒了一杯茶喝掉,这才开口:“不治?不治等你以后残废了更疼!”
“神医哥哥,这正骨不是一日一次吧?”晁霖可怜巴巴地望向他。
“不是。”安道全摇了摇头,“正骨十日一次,但是生骨药要日日都喝。还有,切记不可动武、不可用力,正常走路可以,但一定要好好休息!”
“知道了。”晁霖听闻不是日日正骨松了一口气,这要是日日都正一次,她最后不是疼死也哭死了。
“我已经跟晁天王说了你焦虑忧思,在好之前都不适合再练兵打仗,也不宜见人。他与我说让我为你好好治疗,等到好一些能见人时告诉他,他再来看你。”安道全继续说道:“不过我也跟他说了,等到三娘姑娘生产时让你陪产,迎接新生命可以让你的心情变好。晁天王也已经答应了。”
“神医哥哥,你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力也不小啊。”晁霖虽虚弱,但还是笑出了声。
“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一点都不关心自己身体的不要命的主!”安道全狠狠地白了一眼晁霖。
“多谢你,神医哥哥。”晁霖语气轻轻。
“行了。”安道全站起身,摆了摆手,“不用谢,谁让你是晁霖呢。我走了,得去看你嫂嫂了。记住:生骨药,日日喝!十日后我再来!”
“知道了,哥哥再见,我不送了,起不来。”晁霖笑着回道。
“小混蛋。”安道全小声嘀咕了一句,收拾好药箱后便出了大门。
晁霖盯着空荡荡的门口,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
晁霖的禁闭已然关了三天,这三天她谨听医嘱,坚持喝药,一天都没落下。
第四日她无聊地在东厢书房看书时,突然听到院子大门被打开的声音。她疑惑地走出书房,却发现吴用正站在她的院子里。
四月天气,春暖花开。吴用身穿黑灰布衫,头戴桶帽,手持羽扇,站在绿草花丛前,倒显得人比花更俏了。
男要俏,一身皂。这谚语诚不欺我啊。
——晁霖暗自腹诽。
“怎么了军师?来看我啊?”她率先开口。
“跟我走。”吴用开口,语气淡淡。
“走?去哪?”晁霖不解皱眉。
“你嫂嫂要生了,我带你去看她。”
“真的?!”晁霖闻言眼睛都亮了三分,“那我们快走!”
她说完就跑向大门,站在门口十分激动地看着吴用摆手道:“快走啊哥哥!”
吴用闻言一怔:哥哥?他已经很久都没听过晁霖叫他哥哥了。
晁霖见吴用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生不解,皱眉歪头叫道:“军师?”
“嗯?嗯。”
吴用这时才反应过来,用羽扇挡住脸轻咳两下缓解尴尬,而后走到晁霖身边拉起她的手,“走吧。”
晁霖关了好几天禁闭,一时出门有些激动。
她兴奋地张望着路边的花草树木,从来没觉得梁山的景色这么好、空气这么清新过。
吴用看着晁霖欢欣雀跃的样子嘴角不自觉上扬,前番他听到安道全说晁霖焦虑忧思时真是急得要死了。他求晁盖解了晁霖的禁闭,晁盖却说晁霖不宜见人,还是禁闭着好,省得大家去打扰她。他没有办法,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心情好些了吗?”他看着她,轻轻问道。
晁霖瞥了一眼吴用,又看向他紧紧拉着自己的手,心中默默:
果然他们以为我得的是抑郁症。
“好些了,我没事。”她答道。
“膝盖呢?上药了吗?好了吗?”吴用继续追问。
“也没事。”
“那就好。”吴用松了一口气。
“你呢?你不也陪我跪着了吗?你膝盖疼吗?”晁霖反问道。
吴用轻轻摇头,“我一个男人,跪一会儿没什么的。我就是担心你,你最近越来越瘦了,我怕你再跪出什么毛病来。”
“我也没事。”晁霖低下了头,“真没事。”
“最好是这样。”吴用看着晁霖,手拉得更紧了。
吴用活了三十余年从来没害怕过什么,他唯一害怕的事情就是晁霖出事。晁霖是他的软肋、是他的底线、是他冰冷的人生中唯一一丝暖阳,如果有一天晁霖不在了,他也断断是活不下去了。
二人到了晁盖院子,院内已经围了一堆头领夫人在这里。晁盖一脸焦急地在房门口打转,晁雷和晁夜三兄弟也万分着急。屋内传来扈三娘的痛呼,侍女们端着几盆血水进出房间不断。
晁霖走进院子,众人见到她纷纷与她打招呼,她也一一回应。最终她停在晁盖面前,轻轻地喊了一句哥。
晁盖眼角通红,看到晁霖却是一喜。
他的脸上是遮不住的担忧神色,一开口,嗓音十分沙哑:“小霖,你来了。”
“嗯,我来了。”晁霖微微点头,向晁盖伸出了手。
晁盖拉住她的手,什么也没说。
他们兄妹之间的默契不在言语,流动的血脉、互相的体温、对视的眼神、嘴角的弧度,晁霖懂得晁盖,晁盖也明白晁霖,他二人永远是对方最坚实的后盾,永远也不会改变。
没多时接生婆走出了房间,满脸喜色地告诉晁盖扈三娘生了个男孩,众人闻言皆喜,晁盖和晁霖更是激动地冲进了房内。晁盖坐在床边不住地抚着扈三娘的头发,一边流眼泪边一边说着她辛苦了。晁霖接过接生婆手里的婴儿,抱到了晁盖与扈三娘面前。
晁霖看着怀里的婴儿:粉粉嫩嫩的肌肤,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眉头紧皱,哭声嘹亮,十分健康与漂亮。
“哥哥,嫂嫂,快给我大侄子起个名字吧!”晁霖一脸期待地看着晁盖与扈三娘,双眼亮晶晶的。
晁盖与扈三娘相视一笑,随后一齐看向晁霖。
“小霖,我与你哥哥早已商量好,我们的第一个孩子,由你来起名。”扈三娘笑着道。
“我起?!”晁霖十分吃惊。
“是啊,这是我们早早就决定好的。”扈三娘依然笑着。
“真的假的?为什么!”晁霖目瞪口呆:她哥哥的孩子让她起名,这也太荣幸、太意义非凡了。
“因为你说你这辈子都不嫁人,我怕等你老了以后无所依托,所以这个孩子你起名,以后他也是你的孩子了,等你老了让他养你。”晁盖环着扈三娘,对着晁霖怀里的儿子一扬头。
“我去…”晁霖更加吃惊了,“哥哥,嫂嫂,你俩对我也太好了,想得这么长远。”
“当然了,我可是你亲哥!三娘可是你亲嫂嫂!别纠结了,快想想他叫什么吧!”
“嗯…”晁霖思考了一会,开口道:“昭兹来许,绳其祖武。于万斯年,受天之祜。不如这个孩子就叫…斯年?”
“前途光明,遵循祖先的足迹。基业千年,天赐洪福。果然好寓意。”扈三娘笑着点头,又看向晁盖,“就叫斯年吧,相公觉得如何?”
“好。”晁盖一脸温柔的看着扈三娘,“娘子和小霖觉得好就好。”
“小霖,我听安神医说你这几日焦虑忧思,你还好吗?”扈三娘因虚弱而苍白的面容浮上几丝担忧。
晁霖望向晁盖,只见他也在看着自己。她点点头,说了一句还好。
“是哥哥不好,你一回来我就给你关起来,是哥哥气坏了,才会让你心虑成结。神医说你最近不宜见人,你一定要好好配合他治疗。哥哥不该关你禁闭,但是为了治病,我还是不能让其他兄弟们来看你,你能理解哥哥吗?”晁盖看着晁霖,十分愧疚。
晁霖理解,她当然理解。
晁盖的兄长之心为人感叹,况且她也根本就没有病。晁盖不让人去看她,也恰好合了她的意,可以偷偷地治腿。
“哥哥,放心,是我违反寨规在先,我的病,不是因为你。”晁霖微微一笑,低头看向怀里的晁斯年。
——从此,她要保护的人,又多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