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霖进到西南水寨的院子时恰逢一个小喽啰端着药盘从石瓦房内走出,带过丝丝药香。
她推门进屋,屋内陈设简单整洁,张横坐在床边,脸色略显苍白,上身只披了件黑色外衫,扭着脸,不看她,也不说话。
她走到床对面的木椅前坐下,掏出怀里的小瓷罐放在桌上,而后看着张横,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张横不理,她便又叫了一遍。
“做什么?”床上的人终于开口,语气却又硬又冲,头也未曾转回。
“听说你受伤了,来看看你。”
“老子没事,你走。”
他不肯给晁霖一个眼神,后者无奈叹气,试图用和缓的语气打破他冷漠的态度:“横哥,我都三顾茅庐了,你不是不生气了吗?就不能跟我好好说句话?”
话音刚落,张横突然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盯着她,语气里带着几分质问:“你为何与天王哥哥说是你要我去偷营?”
晁霖一愣,没想到张横会突然来这么一句。
俄顷,她耸耸肩,语气轻松地回答道:“哪有为何,不为何。”
“晁霖,我真不明白你。”张横盯着她,眼神十分复杂。
“不明白什么?”
“你做人做事那么有底线,可偏偏对我们如此纵容,为什么?”
晁霖笑起来,“横哥,不听军令擅自闯营和在主将的误判下闯营,这二者可是天壤之别。你已经受伤了,就当作是这件事的惩罚,没必要再受那些更严厉的了,只要以后莫再如此便是。”
张横沉默,一会又沉沉开口:“你总是这样。”
晁霖不解相问:“哪样?”
轻而易举便能拿住他人的心。
“没怎样。”张横想着,却摇摇头,垂眼自讽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特莫名其妙?”
“哪里?”晁霖疑惑。
“我这次的生气。”张横看向她,“耍脾气,不理你。”
晁霖笑,“横哥,你不是一直都是这个性子?敢爱敢恨,真挚直率,这就是你。”
张横闻言犹豫了一瞬,还是直视着晁霖的眼睛坦白道:
“我生气是有原因的。”
“因为平安符?”晁霖歪头。
张横点头,抿抿嘴一咬牙,终是吐露了自己的心声:
“我心悦你,晁霖。”
被告白者动作一滞。
意外吗?意外。
张横的表白太突然了,他才刚刚愿意与她好好说话。
不意外吗?不意外。
自从张横那日负气摔了她的平安符离开,这些日的不理不睬,和曾经藏在相处和话语里的一些片段,都像是伏笔一般缓缓铺开。
回头缕一缕,这些微妙的情感变化,她倒也能猜出些来。
可该怎么回应呢?
她本就不愿做负心人,怎地世事偏就不如她所愿呢?
“你也不必回应。”
张横见晁霖怔愣样子坐直了身子,双臂向后撑起,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将心里话说出来,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并非莫名其妙发脾气而已。”
他又笑了,笑容中带着几分自嘲与释然。
“我知你无嫁人之意,可再不吐露心意,老子真就要憋死了。现在好了,说出来心里痛快多了。”
阳光透过窗缝洒在张横头顶,银竹簪子闪闪发亮。
张横笑起来也很好看,眉眼弯弯,兔牙浅露,笼罩在阳光下,显得整个人柔和又无害。
晁霖看着他,心中一团乱麻,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低声道:“抱歉,横哥。”
“为何道歉?”张横看着她,“要道歉也该是我,是我讨人厌的情感给你增添了负担。我知道你没法当我不曾对你吐露心意,但我绝对不会强迫你对我做出什么回应,我只希望若有一日你愿意看看谁,看看我。仅此而已。”
张横真情剖白,言语真诚。晁霖看着他,心中一阵波澜。
“行了,别用这种愧疚的眼神看着我,晁霖,回去吧,有空多来水军练兵。”
晁霖垂下头,俄尔对着桌子上的小瓷罐轻轻扭颌示意,“给你的,抹外伤好得快。”
“知道了。”张横一笑,“多谢。”
“嗯。”晁霖站起身,缓缓抬眼看向他,“横哥,我在乎你。”
“我知道。”
他知道,他知道她在乎他,但也不仅仅是他,她平等地在乎梁山上每一位兄弟,他从来也不是例外。
他装作洒脱,装作不在乎,可胸膛处却是明明确确的钝痛。
晁霖看着他,眼里满是复杂情绪。俄顷,她轻叹一口气,转身走向屋门。
张横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深吸一口气,扭头抹掉了脸上的泪水。
张顺坐在房前的石阶上,他的目光投向前方,似是在等待什么。
身后“吱呀——”一声,张顺转头,见到晁霖出来,立马站起了身。
“霖妹。”他拽了拽自己的衣角,使之看起来平整些。
“小顺哥。”
晁霖恹恹地应了他一声便继续向大门走去。张顺两步跟上她,刚才她和他哥哥的对话他全都听到了,他看着她不太好的脸色,试探着开口:
“霖妹,我哥哥是不是又说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了?”
晁霖摇头,“没有。”
“我哥哥…”张顺神情微动,“是真心悦你。”
他的语气真诚,却透着些许无奈与失落。晁霖脚步一顿,扭头看向他的眼神闪过一丝不解。
张顺看着她,“我…”
话到嘴边又咽下去,那句“我也是”却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口。
“我送你出去。”
情感是无法控制的东西,心中越想不要靠近,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靠得更近。也许他永远都不会将这份感情说出口,但他愿意默默守护在她身边——
直到永远。
梁山泊外南十里树林:
冬日暖阳透过树梢缝隙洒下斑驳光影,晁霖接过晁星递过来的钱袋,连同手中的粮袋一同递给长桌另一端的百姓。
树林里排起长队,先在晁明处登记姓名住处,再在晁霖和晁星处取钱粮,最后在晁夜处装果蔬、分禽畜。晁雷则在一旁监督整个分发过程,确保没有一处遗漏。
“今年阵仗可真够大的。”晁星望着四周忙碌的场景对晁霖笑道。
他又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梁山军马:
放粮处背靠梁山,关胜、林冲、呼延灼各领一百骑兵和三百步兵分别驻守在其余三个方向。
除了帮忙分发物资和维持秩序、引导百姓的梁山弟兄,树林里还有以武松、鲁智深,花荣、秦明为首的好几支马步军在来回巡视。
远远望去,整个放粮处被黑压压的梁山人马围得严严实实,十分有安全感。
“有备无患嘛,小星哥。”晁霖笑着一挑眉。
分发有条不紊地进行,晁家兄妹们偶尔互相拌拌嘴,偶尔与百姓们亲切交谈。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便是阵阵挑衅与呐喊声。
晁霖眉间微动,抬头相望,只见西侧林冲驻守的方向一名传令兵快马疾驰,口中高呼着东平府兵马抢粮来了!
闻讯她面色一沉,但很快就又恢复成常态。她对不远处的花荣一抬手,后者会意点头,迅速调动树林里的梁山军马将还在排队的百姓围在身后保护了起来。
晁霖的目光回到传令兵身上,开口道:“速传秦明将军带领一百马军支援林教头。同时告知关胜将军和呼延将军,原地按兵不动,加强戒备,以防敌人调虎离山,突然袭击。”
传令兵闻言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转身传令而去。随后晁霖又安抚起在场百姓,告知梁山会保证他们的安全,莫要恐慌。
远处是兵器碰撞的厮杀与呐喊声,分发还在继续,晁明看着眉间微蹙的晁霖,叫了声她:“小霖,担心就去看看。”
晁霖摇摇头,“两位将军能够应对。”
她的声音平静,面上却闪过一丝担忧。晁明见状微微一笑,“感觉你对东平东昌很是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