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一阵酸楚,摇摇头,不忍多说。
程婉儿见晁霖否认,似是又看到了一丝希望,她紧紧盯着她,追问道:
“那你怎么确定董将军一定会入你们梁山麾下?他若是为了东平府宁死不屈呢?”
晁霖一阵沉默。
董平都要恨死程万里了。
要是你爹同意你嫁给他说不定他还能宁死不屈一下。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与程婉儿如此说,她怪她一个就够了,何必还要再去怨董平或者自己的爹呢?
她只叹了口气,“程小姐,这不重要,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答案就好。”
晁霖拒绝回答她的问题,程婉儿眼里的光再次黯淡了下去。
她从怀里掏出手帕,擦净眼泪,只沉默了一瞬便抬头看向晁霖,目光坚定:“如果你们一定要打破东平府,那么就是死,我也要和我的家人死在一起。”
她的声音轻柔,却每一个字都布满了决绝。
晁霖看着她,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敬意。
“那我知道程小姐的答案了。”晁霖垂下眼,语气轻轻却又异常坚定:“程小姐,劝程太守开城投降吧,免得大动干戈,劳民伤财。”
“我父亲不会投降的。”程婉儿轻轻摇头,神色变得挣扎无奈,“我了解我父亲,他把官场和名利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如果投降,他就再也无法在官场立足了。”
“那你还会劝他以后做个好官的,对吧?程小姐?”晁霖对她轻轻一笑。
程婉儿勉强扯出一个笑,点了点头。
“那就好。”晁霖松了口气,站起身,“程小姐,你既已做出选择,前路浩荡,祝你余生幸福顺遂。”
她说完对程婉儿拱手作揖,程婉儿也站起身,微微屈膝,回了个万福礼。
晁霖拉开房间大门时回头看了一眼程婉儿,后者站在桌前,神情哀伤茫然。
她知道程婉儿心中的挣扎痛苦,但这已是她能给她最好的结果了。
“抱歉,程小姐。”
晁霖回到梁山营寨,却在中军帐外被史进拦住。史进一脸焦急神色,紧紧地抱住她的胳膊就不放开了。
“小霖妹妹,你去东平府了?你听我说啊,我跟东平府里的那个女子什么都没有!我就是曾经在东平府时救过她一次,我跟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你可千万别误会啊!”
晁霖被史进突如其来的动作和话语搞得有些懵,随后她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
她轻轻拍了拍史进紧握着自己的双手,“史进哥哥,你又来与公明哥哥献计了?误会什么?我也没说你跟她有什么啊,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是、是。”史进一脸尴尬地笑。
他来找宋江献计,结果被告知晁霖已经知道他的计策了,还说他这个计不可行。
可不可行不重要,重要的是晁霖竟然知道他的旧相好,还知道他要去找旧相好!
这可完了!吓得他魂都要飞了,守在中军帐前一天了,就等晁霖回来解释呢。
“我这不是怕你误会我跟她的关系嘛。”史进讨好似地笑看着晁霖,“小霖妹妹,我对你绝对是忠贞不二的!”
“什么忠贞不二?”晁霖被史进逗笑,“史进哥哥,你怎么乱用词啊?”
“没乱用词。”史进的目光变得坚定,“小霖妹妹,我对你是真心的!”
晁霖一愣,显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史进的话中之意。
“额…”她面色迟疑,“好…吧?”
她觉得有些尴尬,“史进哥哥,我找公明哥哥还有事呢,我先…”她指了指中军帐,“进去了?”
史进也是一愣,没想到自己都说得这么直白了,结果晁霖还是不明白他的心意。
他无奈地叹出口气,放开晁霖的手臂,点了点头。
“好,那我就先不耽误你办正事了小霖妹妹,你进去吧。”
晁霖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匆匆走进了中军帐。
史进站在原地,看着晁霖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但他也知道,晁霖在感情方面向来有些迟钝,他不能强求,只能细水长流。
晁霖进了中军帐,将程婉儿的意愿告知给宋江,宋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开口道:
“所以,小霖妹子,你决定放他们走了?”
“是。”晁霖点头,“公明哥哥,明日起,可以攻城了。”
宋江点头应好,又说道:“对了妹子,你不在时南山酒店来人了,找你的。”
“找我?”晁霖有些惊讶,“何事?”
“没说,但听起来很紧急,店伙计说,朱贵兄弟让你回来就赶紧过去一趟。”
晁霖不解,但还是骑马赶了回去。
她走之前叮嘱宋江,可以收服董平,但一定要等她回来再一起打进东平,不然董平那个莽撞人一定会把程万里一家都给杀了。
宋江答允,她这才放心离去。
她到达南山酒店时天色已晚,她匆匆下马进了大门,朱贵和杜兴都不在前厅,店里的几个伙计在看到她时面色也都有些不自然。
晁霖疑惑更浓,一个店伙计对她说朱掌柜和杜掌柜在后院等她,她刚一踏入后院,便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杜兴。
“杜兴哥哥!”
晁霖对他打招呼,他却面色有些沉重地走过来,只叫了句小霖妹子后便不再说话,似是在思考斟酌着字句。
“怎么了哥哥?”
晁霖彻底懵了:这南山酒店怎么一个两个都变得这么奇怪了?
杜兴神情微动,最终叹了口气,“小霖妹子,你来看吧。”
他将晁霖领至东侧最靠里的厢房门口,其实这间并非真正的厢房,而是专门用来关押在南山酒店被劫的倒霉蛋的“牢房”。
推开大门,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的景象更让晁霖一时愣住了:
一个全身用麻绳捆得严严实实的黑衣男子,整个人侧躺在简陋的草堆上,嘴巴被一块布堵住。他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他的两侧各站着一个举着火把的伙计,看管他以防他逃跑。朱贵背对着门口立于他面前,听到门被推开的声响,转过身,火光跳跃间晁霖看到他手里捏着一封被打开了的信。
信纸在穿堂风中微微颤抖,晁霖走进厢房,不解地看着朱贵。
“怎地了掌柜哥哥?你找我有何急事?”
朱贵没有回答,而是沉默着将信纸递给了晁霖。
杜兴在身后关上厢房大门,屋内瞬间暗了下来。一个伙计举着火把过来给晁霖照亮,晁霖疑惑地环视了一遍几人,这才看起手中的信。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晁霖的心瞬间咯噔一声——
这是宿太尉写给她的信!
宿太尉先在信里寒暄了几句,问她近来如何,又道他自华州回京,已多番上奏皇帝,言梁山众将各个了得、有平世之能,希望皇帝能得以善用。皇帝本已心动,奈何蔡京、高俅、童贯回回次次反驳污蔑,又叫皇帝摇摆不定。
他又责问晁霖,梁山前番打了大名府,打就打了,为何还要杀了蔡京的女儿、女婿?蔡京大怆,悲愤上书请朝廷发兵梁山。谏议大夫赵鼎奏请招安,却被皇帝罢了官,从此无人敢再奏,他前番种种劝说皆算白费。
他告诉晁霖,蔡京请皇帝调了凌州两个团练使——单廷珪、魏定国来征讨梁山,教她做好应对准备。
最后,他言道皇帝近日迷上了东京的一个花魁,名唤李师师。教晁霖可试着走她的门路,吹吹枕边风也是极有用的。
他道自己还会继续奏请皇帝善用梁山,有任何风吹草动,还会再次来信。
晁霖看完信,心中五味杂陈。
三大奸臣不死,梁山断无一日安生。
李师师。
看来这东京,她定是要再走一趟了。
“哥哥们都看过这信了?”晁霖抬起头,将信纸叠好揣进了怀里。
“看过了。”朱贵终于开口,面色凝重。
晁霖轻轻叹了口气,看向黑衣男子,“他是信使?”
“是。”朱贵点头。
晁霖有些无奈,“放了他吧。”
朱贵与杜兴对视一眼,后者默默拉开大门,前者拉起晁霖就出了厢房。
二人停在门口,厢房大门再次被关上。
冬夜寒风呼啸,打在二人周身,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朱贵的面色严肃凝重,他紧紧盯着晁霖,开口道:
“霖妹,那信是什么意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晁霖眉间紧蹙,面色复杂难明,还带着些愧疚和自责。
“抱歉,掌柜哥哥,一直没同你们说,我跟宿太尉…有过往来。”
朱贵听到此话情绪有些激动,“为什么?霖妹,你跟朝廷的人往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不自觉拔高:“还有那信上写的,他上书皇帝善用我们,善用我们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掌柜哥哥,你听我说。”晁霖长长吐出口气,试图平复他的情绪:“我只是想为梁山众兄弟,找一条出路。”
“出路?”
“是。”晁霖点头,“哥哥,我们梁山如今势力强大,虽不怕朝廷围剿,但长久以往,终会折损元气。如若不与朝廷有所联系,找到一条共存的道路,我们是没有办法永安水泊的。
“宿太尉,他是一个好官,所以我才请他帮我、帮我们,谋条平安生路。”
朱贵闻言一阵沉默,晁霖的考虑不无道理,他知道她是在为梁山兄弟的未来着想。
但他仍有疑虑,“你所说的平安生路,是什么?”
“封王。”
轻轻两个字,在冷风呼啸的夜晚却显得异常清晰坚定。
朱贵震惊地瞪大眼睛,声音已不觉微微颤抖:“如何封王?”
“打出来。”晁霖眼神坚定,“用军功,换未来。”
朝廷的复杂与奸臣的险恶梁山人尽皆知,朱贵怀疑:“霖妹,朝廷多是奸臣,狡诈多变,这能行吗?”
“不行,就打到他行。”晁霖双拳紧攥,下了决心。
杀了三大奸臣。
破了大辽。
再不济还有靖康之变。
她要打到让大宋看到他们的实力,对他们敬畏,不敢来犯。
“这可不是个小决定。”朱贵眉间蹙起,神情严肃,“天王哥哥知道你的想法吗?”
晁霖摇头,朱贵继续追问:“公明哥哥呢?”
“也还不知。”
“那你打算何时告知他们?”朱贵不解发问。
晁霖一顿,深吸一口气,“再等等吧。”
——她还不知道晁盖的意愿。
“那…”朱贵迟疑。
“掌柜哥哥,这件事情你和杜兴哥哥,还有酒店的其他兄弟先替我保密。毕竟现在一切都是未知,说了,也许会教兄弟们徒增烦恼。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天,我会亲自向所有兄弟说明这件事的。”
晁霖对他感激一笑,“拜托了,哥哥。”
朱贵看着晁霖坚定的眼神,知道她已经做出了自己决定。
他也知道,晁霖一直是个聪慧有想法的好头领,她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下的这个决定。
他更知道,晁霖的性格坚韧倔强,一旦下定决心,便再不会轻易改变。
他相信她。
他露出一个理解的微笑。
“好。”
他又说:
“霖妹,不管成功与否,不管结果如何,我朱贵,永远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