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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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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消毒水气味仿佛还粘在皮肤上,挥之不去。初衍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校服,宽大的袖口被刻意地、严严实实地拉下来,遮住了左手腕上包裹的厚厚纱布。那层白色布料下的伤口,依旧在隐隐作痛,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牵扯着缝合的线,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在提醒他昨日的疯狂和今日的狼狈。

他拒绝了医生留院观察的建议,也避开了所有后续治疗的安排。当柏闻屿安排的那位沉默寡言、训练有素的护工将出院手续办好,并试图用平稳无波的语气传达柏闻屿“建议休养”的话时,初衍只是低着头,用同样毫无波澜的声音说:“我要回学校。”

没有解释,没有情绪。仿佛回学校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无法逃避的、必须立刻执行的命令——一个来自那冰冷宣判者(“没有资格死”)的、无形的指令,将他重新推回那个他既恐惧又想逃离的“正常”世界。也许,只有把自己塞进那熟悉的、充满压力的框架里,才能暂时麻痹那巨大的空洞感和沉重的枷锁感。

护工没有阻拦,只是用一种近乎程序化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便开车将他送回了学校。下车时,初衍甚至没有说一声谢谢,只是像一抹游魂般飘进了校门。

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校园里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初衍低着头,脚步虚浮,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他刻意避开人群,沿着墙角的阴影,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朝着教室的方向移动。左手始终僵硬地垂在身侧,宽大的袖口成了他最后的盔甲和耻辱的标记。

推开教室门的瞬间,一种混杂着熟悉和陌生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几十道目光或好奇、或探究、或漠然地落在他身上。他感到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放在展览台上,手腕下的纱布在灼烧。他死死低着头,刘海遮住眼睛,用最快的速度,几乎是踉跄着冲回自己的座位——那个紧挨着柏闻屿的位置。

柏闻屿已经坐在那里了。

他坐姿依旧笔挺如松,侧脸线条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冷硬而清晰。他正专注地看着一本厚重的英文原版书,修长的手指平稳地翻过一页,发出轻微的纸张摩擦声。仿佛昨天那个踹开房门、在雨中嘶吼、在病房里爆发出惊雷般质问的人,只是初衍濒死时产生的幻觉。

初衍僵硬地坐下,动作牵扯到手腕的伤,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他死死咬住下唇,将痛哼咽了回去。他不敢看柏闻屿,连余光都不敢扫过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那个强大存在散发出的、无形的、冰冷的压迫感。那感觉比手腕的疼痛更让他难以忍受。

他拿出课本,摊开在桌面上,试图将自己埋进书本里。但那些黑色的铅字在他眼前晃动、扭曲,根本无法进入他的大脑。耳边是老师讲课的声音,同学们的翻书声,窗外偶尔的鸟鸣……所有的声音都像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只有自己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声,和手腕处那持续不断的、尖锐的刺痛感,无比清晰。

他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维持着“学生”的表象。头低垂着,背脊微微佝偻,左手始终僵硬地缩在衣袖里,藏在桌洞下,不敢有丝毫移动。右手握着笔,指尖冰冷,在空白的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划拉着毫无意义的线条。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和持续的疼痛中缓慢爬行。

突然,一只沾着颜料、带着点没心没肺气息的手拍在了初衍的课桌上。

“衍哥!你回来啦?” 陈墨那张总是充满活力的脸凑了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关心,“早上听说你请假了,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差?”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初衍过分苍白的脸和那只始终藏在桌下的左手。

初衍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将左手往更深的桌洞里缩了缩,头垂得更低,声音干涩沙哑:“没…没事。有点感冒。” 他不敢看陈墨的眼睛,怕被看出端倪,更怕……被旁边的人注意到。

“感冒?看着不像啊……” 陈墨皱起眉头,还想再问。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看书的柏闻屿,极其轻微地抬了下眼皮。那目光平静无波,甚至没有直接看向陈墨或初衍,只是极其自然地扫了一眼陈墨搭在初衍课桌上的手,以及初衍那过分僵硬、几乎要缩进桌洞的身体。

没有任何言语。

甚至没有一个警告的眼神。

但陈墨却像是被那无形的、冰冷的视线烫到了一样,搭在初衍桌上的手猛地缩了回来!他下意识地看向柏闻屿,对方已经重新垂下眼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陈墨却莫名地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他挠了挠头,看看依旧低着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初衍,又看看旁边那座散发着低气压的冰山,最终还是把满肚子的疑问咽了回去,讪讪地说了句:“那…那你多休息啊,不舒服就告诉我,我帮你请假!” 然后赶紧溜回了自己的座位。

初衍紧绷的身体这才微微放松了一丝,但心脏依旧在狂跳。他清楚地知道,刚才陈墨的退缩,是因为谁。柏闻屿……他不需要说话,一个眼神,甚至一个存在本身,就足以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绝在人群之外,也隔绝了任何可能窥探到他秘密的视线。

这无声的“保护”,或者说“看守”,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初衍感到窒息和……一种冰冷的讽刺。

下午的美术课,初衍依旧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张老师关切地询问他身体是否好些,他只是低着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当老师让大家自由创作时,他拿出了速写本。铅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无法落下。

画什么?

那冰冷的星空?只会提醒他昨日的暴露和天赋与绝望的矛盾。

那蜷缩在角落的男孩?那布满伤痕的手臂?只会让他想起那个血色的房间和失败的死亡。

最终,他只是用铅笔在纸上涂满了一片混乱的、毫无意义的灰色阴影。手腕的疼痛让线条变得颤抖而无力。他画得心不在焉,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思绪飘得很远,又好像哪里都没去。

下课铃响,初衍几乎是第一个收拾东西。他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充满柏闻屿冰冷气息的教室,逃离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他动作有些慌乱,不小心碰掉了桌角的橡皮。他下意识地想弯腰去捡,左手却因为动作牵动伤口而猛地一痛!

“嘶……”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极低的抽气声,身体瞬间僵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他强忍着疼痛,准备用右手去捡时,一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已经先他一步,极其自然、极其流畅地捡起了那块橡皮。

是柏闻屿。

他甚至没有看初衍一眼,仿佛只是随手捡起自己掉的东西。他拿着那块橡皮,动作平稳地放回了初衍的桌角,位置和他早上推过去的那瓶矿泉水瓶几乎平行。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自己的书包,动作利落地背上,然后,极其自然地、用一种初衍无法拒绝(或者说不敢拒绝)的姿态,站在了初衍的课桌旁。他没有说话,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堵住了初衍离开的路径,也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其他想要靠近的同学。

那姿态再明确不过:一起走。

初衍的身体瞬间绷紧!巨大的抗拒感和恐惧感再次攫住了他!他不想和他一起走!不想靠近他!不想呼吸到他那带着冰冷压迫感的空气!但他不敢反抗。那句“没有资格死”的冰冷宣判和那道无形的枷锁,沉沉地压在他的肩上。

他死死咬住下唇,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最终,在柏闻屿那无声却不容置疑的注视下,他像一只被驯服的、绝望的小兽,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站起身,低着头,默默地跟在柏闻屿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走出了教室。

柏闻屿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稳定的节奏。他走在前面,高大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他没有回头,没有交谈,仿佛身后跟着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影子。

初衍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被拉长的、紧跟着前面那个高大身影的影子,感觉像是被一条无形的锁链拴着。手腕的伤口在每一步的震动下都传来清晰的痛楚。夕阳的暖光落在身上,却驱散不了他心底的冰冷和绝望。

重返校园,并非解脱。

只是从医院的白色囚笼,转移到了柏闻屿那冰冷目光构筑的、更加令人窒息的牢狱之中。那瓶被推回来的矿泉水,那块被捡起的橡皮,此刻都像冰冷的刑具,提醒着他:他的生命,他的“明天”,不再属于他自己。而那个宣判者,正沉默地走在他前面,用他强大的存在感,宣告着这场无声看守的刚刚开始。

清晨的阳光带着初秋的凉意,倾洒在宽阔的操场上。全校师生整齐列队,肃穆地站立在国旗下,等待着每周例行的升旗仪式。初衍站在班级队伍的中后方,低着头,宽大的校服袖口依旧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左手腕。那层纱布下的伤口,经过一夜的休养,疼痛并未减轻多少,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像在敲打他脆弱的神经。失血后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真正离开,只是被强行压抑着。

胃部也隐隐传来熟悉的、带着灼烧感的空痛。昨天在医院勉强喝了点流食,今早更是毫无食欲,空着肚子就来学校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疲惫和虚弱的信号,像一台即将耗尽能源的机器。

广播里传来教导主任宣布仪式开始的声音。庄严肃穆的国歌奏响,五星红旗在晨风中冉冉升起。初衍努力挺直腰背,试图集中精神。但他的视线却开始模糊,耳朵里充斥着一种嗡鸣声,盖过了雄壮的国歌旋律。阳光变得刺眼,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在旋转、摇晃。

“下面,有请本次月考全校第一、高一(1)班的柏闻屿同学,做国旗下讲话!大家掌声欢迎!”

雷鸣般的掌声骤然响起,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击着初衍摇摇欲坠的意识。他强撑着抬起头,视线艰难地聚焦在主席台上那个挺拔的身影上。

柏闻屿穿着一丝不苟的校服,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他步履沉稳地走上主席台,身姿如松,清冷疏离的气质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耀眼。他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动作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视全场。那视线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初衍也仿佛感觉到那目光在自己身上极短暂地停留了一瞬。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攫住了他本就脆弱的心脏。

柏闻屿薄唇微启,清冷平缓、如同山涧冷泉般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操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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