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缩在门边的阴影里,像一片被扫到角落的垃圾。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手臂紧紧环抱着自己,试图汲取一点点虚幻的暖意。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包裹着厚厚纱布的手腕,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目。
鼾声依旧。
酒气弥漫。
这就是他的“明天”。
一个被他自己亲手选择、亲手推开的冰冷地狱。
他闭上眼睛,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绝望中开始模糊下沉。也许就这样睡去,永远不要醒来……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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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档公寓。
冰冷的死寂被一阵突兀、尖利、带着命令口吻的手机铃声狠狠撕裂!
铃声在空旷的客厅里疯狂回荡,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反复刮擦着神经。
柏闻屿正站在玄关处。他刚刚抓起车钥匙,准备冲出门去追那个再次逃离的、不知死活的身影。他身上甚至还穿着家居服,额发微乱,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燃烧着冰冷的怒意和一种罕见的焦躁。他听到了初衍离开时那声细微的门响,几乎是瞬间就追了出来!
然而,这催命般的铃声,却像一道无形的锁链,瞬间绊住了他的脚步。
他猛地停下动作,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死死盯着屏幕上跳动的那个名字——**母亲**。那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他的眼底!
不用接,他都知道这通电话意味着什么。一定是张律师或者家政“无意中”透露了消息,或者……是母亲安插在附近的眼睛看到了什么。她无孔不入的掌控欲,如同跗骨之蛆。
铃声顽固地响着,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嚣张。
柏闻屿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一股强烈的、想要将手机砸碎的冲动席卷了他!他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一次次挑战他底线的家伙抓回来!
但……
电话铃声如同魔咒。
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不接的后果,远比初衍再次逃离要严重百倍。她不会善罢甘休,她会动用一切手段,把这里翻个底朝天,把初衍那个脆弱不堪的存在彻底暴露在她冰冷的审视和恶意的揣测之下,然后……用最残忍的方式碾碎他仅存的一点尊严。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他胸腔里沸腾的怒火,只剩下冰冷的、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脸上的焦躁和怒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重新覆盖上那层坚不可摧的、冰冷的面具。他松开紧握的拳头,动作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克制,按下了接听键。
“喂,妈。” 他的声音平稳、冰冷,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个即将破门而出的人不是他。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高亢、尖锐、带着毫不掩饰质问和不满的女声,穿透力极强,即使没有开免提,在空旷的客厅里也清晰可闻:
“闻屿!你在哪?!张律师刚才给我打电话,支支吾吾的!说你下午动用了紧急关系送一只野猫去宠物医院?还安排了家政清理客房?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对这种脏兮兮的东西感兴趣了?!是不是又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搅在一起了?我告诉你,你现在最重要的是……”
一连串的质问、指责、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了过来,充满了上位者的掌控欲和对儿子“脱离轨道”的强烈不满。
柏闻屿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的目光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死死地投向窗外那无边的夜色,仿佛能穿透这冰冷的奢华,看到那个蜷缩在破败角落里的单薄身影。
“没有。” 他打断母亲滔滔不绝的训斥,声音冷硬如铁,“一只受伤的流浪猫,顺手处理了。不会影响任何事。”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终结话题的强势。
“顺手?闻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母亲的声音更加尖锐,显然不满意这个敷衍的回答。
“妈,” 柏闻屿再次打断,声音更冷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说了,只是顺手。我在看书,没事挂了。” 他不再给对方任何纠缠的机会,直接按下了挂断键。
“嘟…嘟…嘟…”
忙音响起。
客厅里瞬间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柏闻屿自己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
他握着手机,指关节依旧泛白。刚才那番冰冷的应对,耗尽了他极大的心力去维持表面的平静。他缓缓转过身,背对着窗外无边的黑暗。高大的身影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异常孤寂和沉重。
他失败了。
没能追出去。
那个家伙……现在会在哪里?那个破败冰冷的“家”?他回去会面对什么?那个酗酒的父亲……手腕的伤……他会不会……
无数个糟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每一个都带着冰冷的寒意。柏闻屿的眉头紧紧锁死,一股强烈的烦躁和一种更深沉的、名为“失控感”的冰冷愤怒,在他冰冷的胸腔里无声地翻涌、冲撞!
就在这时——
“喵呜……”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不安和依赖的细弱叫声,从虚掩的客房门缝里传了出来。
是衍衍。
药效似乎开始减退,或者是因为陌生的环境让它感到不安。那细弱的叫声,带着一种无助的、寻求庇护的意味,清晰地钻入柏闻屿被愤怒和无力感充斥的耳膜。
柏闻屿的身体猛地一顿!
他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目光投向那扇虚掩的房门。那声猫叫,像一根极细的线,瞬间将他从翻腾的负面情绪中扯了出来,重新拉回到冰冷的现实。
他抬起脚步,走向客房。
推开门。
壁灯昏黄的光线下,衍衍正侧躺在柔软的猫窝里。小小的固定夹板让它无法正常趴卧。伊丽莎白圈让它看起来有点滑稽。它似乎想站起来,但受伤的后腿无法用力,只能徒劳地扭动着身体,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刚睡醒的茫然和一丝不安。它看到了门口高大的身影,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更清晰的、带着试探和微弱依赖的叫声:“喵呜?”
柏闻屿的目光掠过猫窝旁那张空荡荡的、凌乱的床铺(初衍离开时掀开的被子),最终落在了猫窝旁边——那张被随意丢在地上的、写着潦草“对不起”三个字的便签纸。
纸条旁边,还残留着几根初衍离开时碰落的、属于衍衍的白色绒毛。
柏闻屿的视线在那张纸条和那只不安扭动的小猫之间缓缓移动。
他沉默地走到猫窝旁,蹲下身。
衍衍似乎有些害怕这个高大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人类,想往后缩,但因为夹板和伊丽莎白圈,动作笨拙而困难。
柏闻屿没有试图去抚摸它。他只是伸出手,动作平稳地拿起旁边那瓶幼猫专用的羊奶粉,按照之前家政阿姨演示过的比例,熟练地冲泡起来。修长的手指做着这些琐事,依旧带着一种冰冷的精准感。
温热的奶香在房间里弥漫开。
柏闻屿将温热的奶瓶凑到衍衍嘴边。小猫的鼻子动了动,饥饿的本能压过了恐惧。它迟疑了一下,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试探性地舔了一下奶嘴。温热的、带着甜香的液体让它立刻忘记了不安,开始小口小口地、急切地吮吸起来,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柏闻屿就那样蹲着,一手拿着奶瓶,静静地看着衍衍急切地喝奶。小猫小小的身体因为吮吸而微微起伏,温暖的体温透过奶瓶传递到他的指尖。
灯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双深邃的眼眸低垂着,里面翻涌着复杂的、冰冷的暗流——有未消的怒意,有沉重的无力,有对那个擅自逃离者的冰冷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被眼前这个脆弱小生命全然依赖时,那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触动。
房间里只剩下衍衍吮吸奶液的细微声响。
安静得可怕。
又沉重得令人窒息。
柏闻屿维持着喂奶的姿势,一动不动。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某个遥远而破败的地方,落在了那个蜷缩在冰冷角落、正独自面对地狱的、不知死活的身影身上。
冰封的壁垒之内,无声的熔岩在冰冷的无力感下,翻涌得更加剧烈。一场隔空的、冰冷的守望与无声的受难,在城市的两个极端角落,同时上演。而联结他们的,只有这只正在他掌心下、汲取着温热奶液、发出微弱呼噜声的小小生命,和那张被遗弃在地上的、写着“对不起”的、苍白无力的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