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缓缓启动,驶离喧嚣的校园,汇入城市的车流。窗外的景色开始流动,高楼的剪影逐渐被郊区更开阔的天空和田野取代。车厢内的喧嚣在引擎的嗡鸣声中渐渐沉淀,一些兴奋过度的同学也开始显露出旅途的疲惫。
初衍靠着冰凉的玻璃窗,强撑着沉重的眼皮。手腕的闷痛和身体的极度虚弱像两股合力拉扯着他的意识,将他往黑暗的深渊里拖拽。胃里的不适感也一阵阵翻涌。他感觉自己的体温似乎在升高,额角渗出冷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不行……不能睡……
不能在柏闻屿旁边睡……
不能……麻烦他……
这个念头像最后的警示灯,在他昏沉的脑海里微弱地闪烁着。然而,生理的极限终究压倒了意志的抵抗。颠簸的车身如同摇篮,引擎的嗡鸣像催眠曲。他的头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地往下垂,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边缘,他极其艰难地、用尽最后一丝清醒,微微侧过头,看向身边那个正垂眸看着手机屏幕(屏幕上其实一片漆黑,他只是不想与任何人交流)的冰冷侧影。
初衍的声音极其微弱,带着浓浓的困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卑微的恳求,轻得像一阵风,几乎要被引擎声淹没:
“柏闻屿……”
“我……等会儿可能要睡觉……”
“可能……会……麻烦到你……”
他说完,甚至不敢看柏闻屿的反应,就立刻将头扭了回去,死死抵着冰冷的车窗玻璃,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可能的难堪。巨大的羞耻感和身体的沉重感让他瞬间放弃了抵抗,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彻底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柏闻屿握着手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屏幕上倒映着他自己毫无波澜的、冷硬的侧脸轮廓。他缓缓抬起眼睫,目光极其短暂地扫过身边那个已经彻底陷入昏睡的少年。
初衍的头歪向车窗的方向,但身体因为车身的颠簸而不由自主地微微倾斜。他苍白的脸颊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下显得异常脆弱,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疲惫的阴影,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微蹙着,仿佛承受着无形的痛苦。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微张着,呼吸微弱而均匀。那只包裹着厚厚纱布的手腕,在宽大袖口的遮掩下,随着车身的晃动而无力地垂落,偶尔碰到他自己的腿侧。
麻烦?
柏闻屿的薄唇几不可察地抿紧了一瞬。他想起了医院里那张写着“对不起”的纸条,想起了那只在宠物医院打了夹板的小猫,想起了昨晚家政汇报公寓里那盒未动的牛奶……还有此刻这具蜷缩在座位上、连呼吸都透着疲惫和脆弱的身体。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漆黑的手机屏幕,仿佛刚才那一瞥从未发生。就在初衍的身体因为一个稍大的颠簸而彻底失去支撑,头不受控制地、软软地滑向内侧(柏闻屿的方向)时——
一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速度,稳稳地、轻柔地托住了初衍滑落下来的、滚烫的额头。
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柏闻屿没有看他。他的视线依旧落在漆黑的手机屏幕上,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如冰雕。但他的手掌,却稳稳地托着初衍的额头,阻止了他撞向车窗或滑向更尴尬的位置。然后,他的手臂微微用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却又异常轻柔的力道,将初衍歪倒的身体,极其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的头,轻轻地、稳稳地靠在了自己宽阔而坚实的肩膀上。
初衍在睡梦中似乎感受到了一个更稳定、更温暖的支撑点,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丝,无意识地在那带着干净清冽气息(柏闻屿身上特有的、像雪松又像冷泉的味道)的肩窝里蹭了蹭,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幼兽般满足的呓语,睡得更沉了。滚烫的额头抵着柏闻屿微凉的脖颈皮肤,灼热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锁骨。
柏闻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依旧维持着看手机的姿势,但握着手机的指尖却微微收紧。他深邃的眼眸低垂着,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里面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暗流——或许有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有一丝对这份滚烫体温的不适应,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沉重的、无法推卸的责任感,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对这份全然依赖的默许。
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在初衍似乎因为睡姿不舒服而再次微微蹙眉、无意识地蹭动时,柏闻屿那只空闲的左手(托着初衍额头的手是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迟疑,抬了起来。
他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秒。
仿佛在进行一项精密而陌生的操作。
最终,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轻轻地、极其克制地落在了初衍柔软凌乱的黑色发顶上。
不是抚摸。
更像是……一种确认,或者一种……笨拙的安抚。
指尖感受到发丝的柔软和额头的滚烫温度。柏闻屿的动作极其轻微,只是用指腹极其短暂地、如同蜻蜓点水般,碰触了一下,便迅速地收了回去,重新放回自己身侧。整个过程快得像幻觉,仿佛从未发生过。
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漆黑的手机屏幕,仿佛刚才那个细微的动作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只有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和耳根处一丝几不可察的、极其微弱的淡粉色(或许是错觉),泄露了他内心并非全然的平静。
然而,这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的“摸头”,却被斜前方一双瞪得溜圆、闪烁着八卦之魂的眼睛,精准无比地捕捉到了!
陈墨本来正和李静、王浩他们小声讨论着军训的“酷刑”和“趣事”,眼角余光却一直没离开过后面这两位“大佬”。当看到初衍的头靠在柏闻屿肩上时,他已经惊得下巴快掉下来了!而当柏闻屿那只“神圣不可侵犯”的手,竟然抬起来碰了碰初衍的头发时——
“卧槽!!!”
一声石破天惊的、充满难以置信的惊呼,猛地从陈墨喉咙里爆发出来!瞬间打破了车厢后部的平静,引得前后几排的同学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陈墨完全顾不上别人的目光,他猛地转过身,上半身几乎完全探出了座位,手指颤抖地指着后面依偎在一起的两人(主要是柏闻屿肩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和柏闻屿那依旧面无表情的侧脸),眼睛瞪得像铜铃,脸上是发现了新大陆般的狂喜和激动:
“我的天呐!我看到了!柏神!你!你摸衍哥头了!!”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破音,“衍哥靠在柏神肩膀上睡觉!柏神还给衍哥摸头杀!!”
他激动地抓住旁边李静的胳膊猛摇:“李静!王胖子!你们看到了吗?!是真的!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这不是CP是什么?!这还不是真的?!!”
他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完全无视了柏闻屿瞬间变得冰冷、如同实质般刺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带着“闭嘴否则死”的警告),也忽略了初衍在睡梦中似乎被他的大嗓门惊扰,无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陈墨猛地一拍大腿,灵感爆发,声音洪亮地宣布:
“石锤了!这CP名我都想好了!就叫——”
他故意拉长音调,在柏闻屿那几乎能杀人的冰冷注视下,顶着巨大的压力,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喊了出来:
**“屿衍无阻!”**
(屿衍无声的谐音,又暗喻“风雨无阻”?)
“噗嗤……” 李静忍不住笑出声,赶紧捂住了嘴。王浩也憋得满脸通红。周围的同学更是窃窃私语,投来各种好奇、探究、暧昧的目光。
“陈墨。” 柏闻屿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瞬间让车厢后部嘈杂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流,精准地锁定在陈墨那张兴奋过度的脸上,薄唇吐出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和冰冷的警告:
“闭嘴。”
陈墨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所有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他讪讪地缩回座位,对着柏闻屿那冰冷的视线做了个拉上嘴巴拉链的动作,但脸上兴奋的红晕和眼中闪烁的八卦之光却怎么也掩藏不住。
车厢内重新恢复了相对的低语声,但气氛却变得无比微妙。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扫向那个靠窗的角落。
初衍依旧沉沉地睡着,对刚才发生的“惊天动地”一无所知。他滚烫的额头依旧安稳地靠在柏闻屿微凉的肩膀上,呼吸均匀,眉头在最初的惊扰后重新舒展开,仿佛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只是那苍白的脸色和微蹙的嘴角,依旧透着挥之不去的脆弱。
柏闻屿重新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初衍靠在他肩上的、毫无防备的睡颜上。那冰冷的警告似乎耗尽了刚才那一点细微的波动,他的神情重新归于深潭般的平静,只是那托着初衍额头的手臂,肌肉线条似乎比刚才更加紧绷了一些。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像一座沉默的、被迫承载着额外重量的冰山。肩膀上传来的滚烫温度和细微的呼吸,成了这趟通往军训炼狱的旅程中,唯一清晰而沉重的感知。而陈墨那句石破天惊的“屿衍无阻”,则像一道无形的标签,被强行贴在了这段沉默而微妙的关系之上,在车厢里无声地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