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黑得早,纪煌音才往温泉过去,青云山庄中的下人已开始四处掌灯。
朔风卷了细雪刮来,山庄的沿廊上薄薄地漫了一地清寒。软玉温泉池外风灯飘摇,内里却是一派氤氲暖意。
软玉铺就的池中,中心泉眼正汩汩流出泉水。水流缓缓,温软地涤荡缭绕着池内的两人。
东方问渊正闭着双眼,此时已被寒气激得脸色青白,心内更是泛起如被冰锥深凿般的刺痛。即便如此,他也只是皱紧了眉头,意识还是清醒的,是以他能清楚地感知到纪煌音正在自己的几处大穴上下针。
今夜纪煌音的脸色并不算轻松,她手中的每一根银针扎下,针身即刻就会凝起一层薄薄的白霜。果然如她所料,这一次寒气的凶猛程度远甚从前。
纪煌音不敢掉以轻心,下针之后便凝神运起天心正法将至阳之力缓缓推入经脉中。
大约是之前被东方问渊那句‘武学一事,除了勤奋也要看天赋’给刺激到了,这段时间纪煌音功力进步神速,短短几月就又突破了天心正法的第四层境界,若非如此,今日的寒气她还未必能应付得过来。
软玉温泉池暖意入骨,把东方问渊紧皱的眉头化开,而纪煌音却是一头细汗。
池中更漏哒哒轻响,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直过了子时,纪煌音才将要紧之处的寒气处理完完毕。此时东方问渊脸色已然好转,她终于可以稍微松一口气了。
治疗进入尾声,纪煌音缓了精神:“今日寒气来势凶猛,好在这回准备完全,不然我还真担心你的心脉能不能撑得住。现在几处大穴的寒气都已化尽,不过穴位上还需留针导出余下寒气,你且等一等,一刻钟后我再为你除针。”
纪煌音的嗓音透着一股疲惫的喑哑,从来不发一语的东方问渊缓缓睁开了眼睛,正看到她弋水而过,到离他略远的地方停下靠着池壁休息。
纪煌音闭眼倚着池沿,抬起手指轻揉眉心。她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泉水和雾气打湿,耷拉着覆在肩头,看上去比平日更加单薄。
东方问渊忽然觉得她的双肩很薄,薄得脆弱。
“多谢。”
本来闭眼休息的纪煌音忽然愣住,她放下揉眉心的手,睁开双眼却见东方问渊仍然端坐在水里闭目养神,刚刚那声道谢仿佛并不存在。
难道本座已经累得出现幻听了?
纪煌音看着东方问渊那纹丝不动的表情,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困得开始发梦。
软玉温泉池里一时间只有滴漏声响在回荡,气氛莫名有些微妙。
纪煌音经了这么一闹,瞌睡倒是暂时没了,不过也不好再问对面那人是不是真的说了一句多谢。
就这么默了片刻,想着左右无事,纪煌音拧了拧被水浸湿的袖子挑起一个话题:“今日出城来看到一件稀奇事,林府派了下人出来满城找他们的小姐,不知东方公子可有见到?”
东方问渊的表情有了些波动,他睁开眼睛问道:“林府派了家丁出来寻人?”
果然听到自己心上人的事就是在意,连眼睛都睁开了。
纪煌音点点头:“出城之时见到的,他们一个个都穿着林府的下人服,满街打听林小姐的行踪。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林首辅在这点上倒是很不计较嘛。”
东方问渊默了一瞬才道:“年下事多,林首辅忙于朝政无暇约束家事,这都是他的夫人做的。”
纪煌音挑了挑眉毛:“这么说来林夫人很是关心女儿了?不过也是,这天寒地冻的还要出门游荡,家中长辈难免挂心。”
东方问渊看她一眼:“何必问我?你作为玄音阁阁主,对林家那些内事不是很清楚吗?”
这是在指责她那败家徒孙从前追查林妍静?
祖师大人暗道不好,奔丧公子可别在这节骨眼上为了心上人跟她翻旧账——还是不属于她的旧账!
纪煌音赶紧讪笑着打哈哈:“我们玄音阁哪里好多打听人家的家事?我不过是道听途说略有耳闻而已。”
东方问渊收回目光,只看着那晃动的池水默然不语。
纪煌音忽然换了一副好奇的表情:“东方公子,林小姐天寒地冻地还要出门,莫非是去找她的义兄韩少磊?”
东方问渊面无表情:“不清楚。”
纪煌音装作吃惊的样子:“你怎么能不清楚呢?这也太不上心了吧!”
东方问渊依旧面无表情:“我需要上什么心?”
纪煌音是真吃惊了,难怪他要被韩少磊横刀夺爱,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竟还无知无觉!
纪煌音忍不住想好好给他分说分说,让他不要把心思都用在算计上,也该关心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他既然喜欢林妍静就要尽力去争取,趁着现在韩少磊和林妍静还没发展出什么来,他自己和林妍静又是青梅竹马、近水楼台,应该赶紧先下手为强才对,他怎么还不紧不慢地反问需要上什么心?
然而纪煌音分说的话还没出口,东方问渊就已抢先一步:“一刻钟到了,除针吧。”
纪煌音一看滴漏,确实是到时辰了,于是收了心思,专心给他除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