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事毕,纪煌音照例转过身去让东方问渊上岸更衣。
“为何特意告诉我林家的事?”
纪煌音还泡在水中,慢条斯理地将银针一一收回针囊内。她听到这话转过身来,只见东方问渊已穿戴整齐了从屏风后走出,正站在池畔看着她。
纪煌音耸了耸肩,随意道:“不过闲话两句打发时间。”
东方问渊静静地看了她半晌方才移开目光:“有时闲话反而是要紧话。”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纪煌音看着他消失在门后的背影,站在偌大的温泉池中微微眯起了双眼。
“大意了。”
纪煌音冷笑了一声。
本想套两句话,却轻易被他看穿。
她把针囊扔到池边的小几上,幽幽叹道:“东方问渊,幸而如今你我还算不上敌对,不然你这人如此麻烦,还真挺让人头疼的。”
虽然话没套出太多,但因为这回的事,纪煌音又重新开始了对林妍静的关注。不过这次纪煌音不止留意林妍静个人,更多是让暗网留意林府的动向。
芄兰收到指令后欲言又止,却最终没有多问,只是配合着尽职尽责地将事情部署下去。
纪煌音将芄兰的不解看在分明,也不多说,等她憋了几天后才开口:“你想问什么便问。”
在祖师大人看来,前任阁主栽培后辈的水平实在是稀烂,带出的阁主和司音都毫无上位者的深沉聪慧,生生浪费了两个好苗子。
而今祖师是有心要将芄兰培养起来,因此一直留心观察着她。她发现芄兰作为玄音阁的二把手,武功与办事能力虽然值得称赞,但是衷心有余变通不足。想来当年前后两位阁主都只想将她牢牢摁在手下,当一把称手的兵器使,这才造成了她一直只知依令做事,却少了许多属于自己的眼光与思考。
祖师大人从来不是眼界狭窄之人,下属的衷心自然是一等一的要紧,但能够思考谋划、独当一面,这才是她理想中的玄音阁司音该有的样子。当年她的司音枝荷便是这样的人物,以至于她突然离世,枝荷继位二代阁主,玄音阁也还能在她手下发展续存。
芄兰经她不动生色地带在身边教导了这么久,各方面能力比之从前确实进步不小,这次看到纪煌音再次追查林妍静及林府之事,再不会单纯地认为还是因为东方问渊的缘故。她得了纪煌音的话,便试探着道:“属下只是在想,阁主要暗网继续留意林妍静,是否是因为朝堂之事?”
纪煌音听了她的提问,只露出一个微笑,却不回答。
见纪煌音示意她继续,芄兰略一思索,干脆把这几天的想法都说了出来:“现下皇储之位空悬,林首辅及其长子虽不参与党争,可他的长女是睿王之妻,难免不会有偏颇之心,阁主要我们留意林府,正有关注朝局动向之意。”
纪煌音赞同地点头:“你分析得不错,我们玄音阁不做朝堂的买卖,却不代表对朝堂之事漠不关心。虽说这天下谁来坐,于我们并无分别,但朝局动向仍是要一直留意,以备不时之需的。有些事能够提前知晓,就好提前准备,防范于未然。”
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做生意,免不了要和官府打交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道新的天子会不会出些影响玄音阁生意的法令?所以有些事要提前琢磨出动静,才好早早打通关节。玄音阁能够存在一百七十余年、在历代党政更迭间护持自身,便是懂得不涉朝堂之事,却尽知天下大势。
芄兰又犹豫道:“只是……”
“继续说。”
“只是林府倒也罢了,为何阁主还要追查林妍静及林家后宅之事?是否是因为那日见到了林家下人满城搜寻林妍静,觉得蹊跷?”
纪煌音投去赞许的目光:“能想到这一层,有长进。”
芄兰被她夸了,高兴地抿了抿嘴角:“属下当时并未细想,也是后来看阁主有此动作才想到这一节,只是其中深意还未曾想明白。”
纪煌音掸了掸衣袖,从座上起身:“林首辅在外名声甚好,多被人称赞为官清正、家风严谨,可我却觉得不尽然。”
纪煌音踱步走出书案,脸上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玩味:“他对长子长女都教导严厉,把他们管得规规矩矩,小女儿倒养成了个任性随意的性子。要说老来得子惯着些也无妨,可林首辅却任由她在都城贵女圈被人议论。而且东方问渊也提到过,林妍静只要擅自离家,林夫人都会派人大肆搜寻,闹得满城皆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芄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确实奇怪,林妍静作为首辅之女,即便是擅自离家,也不该大张旗鼓地叫人满城找人,私下里偷偷搜寻即可,林夫人这样做,看似是在关心她,实则是害了她。而林家既然可称家风严谨,林首辅便不该因溺爱而纵容这些事情发生。”
纪煌音笑道:“正是如此,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林首辅若是真疼爱小女儿,即便是再忙,也不该任由她如此出丑,起码要为她周全名声才对。且为官之人爱惜羽毛,林首辅这等沉浮宦海的老狐狸,怎会不懂儿女在外多有顽劣之名,对他的风评是有怎样的损害?”
那日出城见到林府下人,纪煌音便觉得不对,所以在软玉温泉池时才会故意想要套东方问渊的话,果然得知这样的事是林家多次有意纵出来的。本来她还想再多套出些东西来,毕竟东方府与林府关系尚可,林妍静又是他的心上人,他自然能知道许多内幕,谁曾想这东方问渊竟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拿韩少磊来刺激他,他都无动于衷,还很快看出来纪煌音的意图,倒让她套不下去。
东方问渊这样的人,实在是让祖师大人忌惮,看来以后还是小心着合作比较好。
好在那天东方问渊不过是轻飘飘撂了句话便走了,想来如今利益相同又各有掣肘,他也不好轻易翻脸吧。
纪煌音走到窗边,窗外又纷纷扬扬飘起细雪。
“林家的事有些蹊跷,还是留神着些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