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一个吧。”
陈玥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和苏落星走出了地铁站,坐在了出租车的后排座上。
“去什么地方?”陈玥问。
苏落星在她旁边,望着窗外,没有回答。
像是没有听见。
耳洞。
陈玥收回视线,也兀自看向窗外。
四姐姐也有耳洞,两个,一个耳朵上一个。
陈春旎的耳洞是有一年冬天,村子里小学的一位女老师,帮她扎的——女老师个子不高,陈玥当时十二岁,女老师二十二岁,个子却同她差不了太多,仔细看还要比她矮上一些。
南方姑娘,总是笑得甜甜的,好像吃着糖长大的模样。
村子里只有一个剃头匠,女人们扎耳洞也大多找他,手法实在是粗糙——冰块先把耳垂冻麻,随后烧的通红的铁针穿过。
尽管耳垂已经冻麻了,但还是会疼。
可除了年纪较小的女人,没有人喊出来,大多数都只是“哎呦”了声,和土地朝夕相处的脸上挤出一丝淳朴憨厚的笑。
四姐姐只是看到那个架势,便生了怯。
女老师便是这个时候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害怕,不要看。”
女老师把她们带到了自己的宿舍,棉签仔细地给陈春旎的耳垂消了毒,随即她拿出了一个密封袋,里面是一个单独包装的“订书器”,透明的订书器。
四姐姐怯懦不安的看着她。
陈玥把自己的手伸到四姐姐面前:“疼就握着我。”
四姐姐摇了摇头,手死死扣着板凳边沿。
——“……握着我的手腕。”
苏落星没有给她扣住板凳边沿的机会,话音刚落,她便扣住了她的手。
——清淡的橘子香。
仔细嗅,其中散着极淡的苦味。
好似青橘。
酸,苦,最后才会回甘。
纹身师闻言笑了下,说:“别紧张,这个不疼的——嗯,打过吊瓶吧,跟那个差不多。”
陈玥嗯了声,握着苏落星的手又紧了下。
苏落星垂眸看了一眼。
——她有点后悔带陈玥过来了。
她似乎,很怕疼。
“鹿……”
“——咔哒”
陈玥的手骤然收紧又松开。
她全程也没有哼一声。
同那些女人一样。
“好了。”纹身师直起身,察觉到苏落星想说什么,说:“回家后尽量平躺,家里有酒精吧?酒精每天都抹一点,戴一周不要摘下来,闲着没事的时候转一转耳钉,会有点疼,但问题应该不大。”
纹身师轻轻拍了拍陈玥的肩膀,对她们道:“要过来挑一挑耳饰吗?本店打耳洞的福利,可以免费挑一对。”
“虽然这位妹妹只打右耳朵,”她耸了耸肩,“但问题不大。”
“老板不在家,我可以偷偷送一对给你们,”纹身师笑得坦率,“感谢你没有在店里哭出来。”
陈玥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下,抬头望向苏落星。
苏落星本想拒绝的。
她对赠送的东西一向没什么好感。
但当视线和陈玥对上的瞬间,到嘴边的“不用”演化成了点头。
出乎苏落星意料的是,这家店赠送的耳饰设计并不是毫无审美的烂大街款——店主的取向很鲜明,要么极简,要么极繁。
但每一个都很精巧。
作为赠品来说有些太过可惜了。
“这些都是店长自己做的,”纹身师说,“前段时间她沉迷自己做手链、项链,当时好像是马上要到她和她女朋友十周年了,好不容易做出来她满意的了,结果女朋友对金属过敏;但还不死心,买了一堆银耳托、银耳针,这些其实都是她练手做的。”
“这样啊,”苏落星有些意外,“没想到知忆姐的手这么巧。”
纹身师意外道:“你认识我们店长啊?”
“我的耳洞也都是她给我打的。”
“这样啊,她今晚其实也想过来,但南沨姐今天刚出差回来。”鹿聆耸了耸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落星了然,摆了摆手:“没关系,只是一个耳洞,都一样。”
“疼不会换了一个人就变得不疼了。”
——疼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说完,她又继续和陈玥一起看了,几乎是同时,两个人开口道:“——那个也是赠送的嘛?”
在极简区和极繁区的分界中央,一个月亮式样的耳钉——并不是镶钻,而是银拉花做出的月亮,其中点缀着几颗微小的碎钻。
不显眼,却精巧漂亮。
“这边的耳饰都是赠品。”
陈玥看向苏落星。
苏落星极快地扫了一眼纹身师的铭牌:“鹿聆姐姐,麻烦帮我们拿一下那个吧。”
“好。”
陈玥和苏落星是今晚最后的顾客,大概也因为如此,鹿聆带着对下班的热情,整个人也都是轻快。
三个人一起“下班”,陈玥这才注意到,鹿聆还背着一把吉他。
等到她的身影彻底融入夜色,陈玥才收回视线。
没什么理由的,她问苏落星:“你会唱歌吗?”
苏落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又低头看着手机,摇了摇头,这是她难得一见的坦诚:“不太会。”
“哦,”陈玥点了点头,“没关系,你画画特别好。”
苏落星的手顿了下,随即嗤笑了声:“你这算是在安慰我?”
陈玥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后想摇头否认,却已经来不及了——苏落星毫无征兆的挽住了她的胳膊,人变得同小猫似的,头自然地靠上了她的肩窝。
地面上,两人的影子交缠、拥抱着。
“没关系是最无用的安慰,”苏落星的声音很轻,人也温凉,好似下一秒就会消失在夜色里,“拥抱不是。”
“拥抱最有用。”她说。
秋天的夜寒凉,风也凉,月亮也是冷的。
照不进枝叶,也晒不透皮肉。
苏落星和她的距离几乎为零,陈玥能感受到她的每一次呼吸起伏——好像安静躺在母亲怀里的婴儿,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