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验了身份,柏安道:“请随我来。”
重玄门高有三丈,只是走最边,其巍峨也叫禇良心中感慨。她不敢多言,目光也不腾挪,就亦步亦趋跟在了柏安身后。
柏安年少居要位,又是跟着柏简做事,养出了谨慎的性情。他隐约晓得皇帝宣召一个落榜考生的用意,也觉着禇良看上去太紧张了,待到了思楼外,得知皇帝仍在宣政殿,还得好一会儿功夫,忖了忖上前,道:“褚姑娘,请进廊房稍候。”
“是。”禇良秉持少言少看,柏安便道:“姑娘可有十八?今次落榜可惜,却来了这般机缘,可见否极泰来。”
“我……我虚岁十六。”禇良想着既然转年,虽未足月,还是添了一岁。
柏安瞧着她的身量,细看才发现,仍有淡淡稚气未脱,只是她生得高瘦,已是少年灵气逼人,便易错言,自是由衷赞了句:“少年英才。”
禇良摇头,道:“落榜人罢了,怎敢担英才?”
“禇姑娘请坐。”柏安着人上了茶点,便往宣政殿去。
皇帝正在看奏疏,去岁年末晋州遭雪灾,这一道是上报灾情如何,赈灾进展如何的。
看罢心中不爽,皇帝喝了口温茶,道:“灾民且不说,竟是损伤了大坝。”
柏简不敢应声,果然皇帝拿起朱笔,书写狂草,道:“你去送给工部,让他们派人去看,到底损伤几分。该修则修,却不能白冤枉了国库的钱。”
柏简接过奏疏,轻声道:“皇上,是宣了人过来,还是移驾思楼?奴瞧着,还是宣了过来吧?”
皇帝似乎浑然忘却此事,又看了几本,才道:“宣过来。”
柏简领了旨,着柏安宣人,叮嘱了几句,正欲离开,柏安拉住师父的手臂,道:“师父穿厚些!外头还冷。”
“知道了。”柏简抚过徒弟的发鬓,替他抹匀发际,含笑道:“殿中伺候,多留神。”
师徒自有默契,柏安转身,带了禇良面圣。
宣政殿金黄的琉璃瓦,在朝阳中晃动禇良的眼眸。她收回一点好奇的目光,屏息跟着柏安踏入宣政殿。殿中金砖光华,有着熟悉的香气。
皇帝仍在处置奏疏,瞥了一眼,道:“免礼。”
禇良方才屈膝,闻言正不知如何,柏安提点道:“谢恩就是了。”
礼仪被精简至此,禇良站在殿中,在走神的思绪里,想通了为何穆阳身为公主,却喜欢宫外,乃至京都之外的生活。她喜欢爬树,哪怕爬得实在糟糕,每每有机会,都是跃跃欲试。
不知道穆阳公主府中,可有长得高壮的青松。不知回到京都的穆阳,会不会私下偷偷小试身手。
如此遐思,禇良从最初的紧张不安脱离,站姿也松弛下来。若是细看,她甚至带着浅浅的笑意。
皇帝总算看完了奏疏,朱笔也干涸,他才放下。
一个眼神,柏安带着余人离开,甚至连宣政殿四下的控鹤,也得令退开了几丈。
殿门不曾闭合,是皇帝的习惯——冷风让神智清醒,不至为暖意所困。
“字是六娘教的吧?”皇帝想起那道试卷上的墨迹,不等女子回答,便道:“她自小的功底,你与她如出一辙。朕很欣赏你的笔迹——周正严谨,骨肉均匀,很得唐楷精髓。”
禇良长吸口气,道:“谢皇上夸赞,只是微末伎俩。”却不知怎么自称。
“无妨。”皇帝瞧出了她的窘迫,道:“自在一些。六娘在宣城的事,都告诉了朕。六娘只要你做她的长史,朕宣你进宫,只是想看看教六娘做松子糖的孩子长什么模样。”
“让皇上费心了。”禇良总算憋出了这么一句,难怪穆阳胸有成竹。
“字如其人,文章亦稳妥周全。若朕来选,你也不错。”皇帝点着头,道:“你很稳重,比六娘要稳。她要开府建衙,有些事朕心里再回护,也不好明着来,是得有人做她的秤砣。”
“禇良,你年轻,见识尚浅,这不是什么缺点。但文章中有珠玑,可见你胸襟广博,只待时机。你可有表字?”皇帝越看越安心,他信重穆阳、宠爱穆阳,也担心穆阳只是想强留了宣城的玩伴,身为父亲也只好答应,然看罢文章,喜她文章中的质朴和较真,也晓得这篇文章的背后定是日夜苦读,加上这一笔好字,和藏在璞玉外壳下的少年意气,皇帝已然在心中答允了。
禇良道:“不曾有表字。”
“嗯,朕与你一单字。”皇帝展颜,温和笑道:“字‘潜’,朕知、你知,你可告知六娘,却不能叫第四人晓得,此字是朕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