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方。
凉风拂面,细雨如丝。
于百川率先跳下马车,瞧巡抚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同门,忙撑伞伸手道:“杜兄,我扶你。”
那边邬夜也跳下了马车,张开双臂道:“过来,我抱你过去。”
杜柏承真想死在马车里。
他撩起车帘一角,低声道:“邬夜,你别——”
邬夜二话不说,拽着杜柏承的腕子将他一把扯出,打横抱在了怀里。
阿诚和阿信见状,忙将手中大大的油纸伞,从邬夜头顶齐齐下移到杜柏承身上,密不透风为杜伯承遮住了所有的风和雨,不敢让他受凉一下。
这番对伴侣爱如珍宝的呵护疼惜之意,若是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或哥儿去做,那自然是夫妻情深,众口相传的美谈。
如今性别对调,怎么看,怎么怪异……
邬夜踩着没及脚踝的冰凉雨水,当着不知多少人的面,直接把杜柏承抱到了巡抚行台干净没有丝毫水渍的台阶上。
他完全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只从头到脚细细检查一遍杜伯承,确认他连一缕发丝都没有被淋湿后,这才心满意足地松了一口气。
那一连番的宠夫操作,不提众位同门怎么看。持刀护卫巡抚大门,见惯了生杀予夺等大场面的亲兵们,也都瞪大了自己虎虎生威的大眼睛,不敢相信:人世间,居然还有如此令人咋舌之事?
杜柏承黑眸微眯,居高临下站在台阶上,双手紧握成拳。
邬夜微微抬头,问他:“又想扇我是吧?你扇,我这次不躲。”
夫妻同为一体。
杜柏承永远都不会当众给邬夜难堪,因为那样也是在打自己的脸。
可是邬夜似乎并不懂得这个道理。
他只按他的想法做事。
美名其曰:我都是为你好。
至于杜伯承想不想要这种好,心里又是何种感受,对于邬夜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杜柏承转身要走。
邬夜拉住他的手,将他扯回到面前哄道:“别气。我不是故意给你难堪,你也不要在乎别人怎么说。你的身子你自己清楚,我也清楚。趟水过来确实保住了你身为男人的面子,但今夜回去,生病受罪的只有你,除了我,也没人会心疼你。”
杜柏承却问:“你以为我和你要的,咳咳~是面子吗?”
“那是什么?”
杜柏承沉默着抽回自己的手,转身离去。
邬夜蹙眉。
于百川摸着鼻子给他解惑:“杜兄要的,其实是尊重。”
“尊重?”邬夜冷笑:“我哪不尊重他?”
“你违背了他的意愿。”
“他的意愿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没事到处找死,难道这些我也要尊重?”
邬夜甩袖转身道:“那抱歉了,这样的尊重,我永远都不会给。”
夫夫俩在巡抚行台大门前发生的龌龊,很快传到郭长青耳中。
此刻他正在小花厅里,和几位同僚,一起陪着自家恩师——三朝元老,曾经的丞相、帝师、太子太傅、尚书房首席顾命大臣……死后配享太庙,如今已告老还乡的谢正——吃茶聊天。
因着郭长青和刘玉楼政见不合,几次打官司闹到皇帝面前,却都没讨到便宜,心里本就有气。
现在杜柏承成了他的学生,居然也要被刘玉楼的外甥强压一头,不免更是来火。
“果然是什么样的舅舅教养出什么样的外甥,一样地强横无理,不可理喻!”
郭长青很是不解地问谢正。
“老师,您说陛下到底为什么,非要宠幸刘玉楼那样的小人?他到底哪里好?”
“去年他逼死考生,我联名三州上折子参他,到现在也没个着落。陛下这不是由着他和全天下的文人作对吗?江南可是多少绅士大族、文人墨客的故乡,再任由他这匹夫粗野下去,可怎么了得!”
谢正今年八十岁整,依然身体硬朗,牙齿齐全,茂密花白的头发里,还夹杂着少许黑发。
他有着一张慈祥和蔼无比随和的温润面庞,只一双官场浮沉几十年的眼睛,深邃异常。
谢正没接这话,只看着细雨深深的窗外感叹道:“要是能把这里的雨,分一些给受灾闹旱的北方就好了。”
说完又是摇头一笑:“瞧我,都告老还乡了,还操这些子闲心干什么。”
这就是不会再过问朝堂之事的意思,自然也是委婉地拒绝。
郭长青心里有些委屈,又很不安。
——皇帝偏向刘玉楼明显,以后没了恩师这颗大树,自己在京城的朝堂上,能否还有话语权?
因着这桩难解的心事,郭长青整场谢师宴,都有些魂不守舍。给了学生们各五十两银子的红包和备考举人的书籍,又心不在焉勉励几句,便草草结束了宴席。连不肖侄儿郭凌,都懒得骂。
他有点打不起精神,也没心情挪动地方,坐在原位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独对着桌上没有动过的冷菜佳肴,正兀自想着心事,忽有人咳嗽着向他身边走来。
郭长青皱起眉头,正要生气是哪个下人这么不懂规矩来打扰?
不想抬头后,居然是杜伯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