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希猛地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她。
乌鹭亨子知道自己多嘴了,但那又怎样呢?反正她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快点雕,雕完了就杀了我吧。”她厌倦地催促道。
真希审视着她。
“你不想活。”
“这有什么关系?你反正是要杀死我的。”
“关系很大。”真希说,“他们——”她扬指一整排小人,“还有我不知道的他们——”她挥手向天。
“所有被你剥夺生命的人,他们都想活。”真希看着她,“所以,乌鹭亨子,你在被我杀死前,也必须想活。”
哎哟,麻烦死了。乌鹭亨子想,要杀就杀,你管得也忒多了。
同时,她的逆反心也起来了。
“我就是不想活。”
乌鹭亨子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表情,以为这样能激怒真希,但对方却毫无表情。
“乌鹭亨子,关在笼子的小鸟,你从来没有自由。”
“那又怎样?”
“你就没想过为自己争取点什么?打赢我,享受你从未享受过的自由?”
乌鹭亨子还真没有想过。
主要是她已经死了一回,本以为那折磨应该结束了,却未想复活再经历了第二轮。
她有过多少次希望,就有过多少次绝望。
为自己争取点什么,早就被她丢进了垃圾堆,剩下只有奉献、奉献、该死的奉献!
自己的事——乌鹭亨子想都不会去想,只模糊记得她的确渴望自由。
但自由后,她又要做什么呢?
脑袋嗡嗡的,愤怒、愉悦、嫉妒、痛苦、甚至她叫不出名字的感情,在她的血管中奔涌,让她想要疯狂大喊大叫。
“你想养只小狗吗?”真希问道。
“什么?”她有些恍惚。
“或者猫?还有鸟?”真希继续提议道。
奇妙的是,乌鹭亨子忽而冷静了下来。
她仔细思考了片刻。
“我什么都不想养。”乌鹭亨子说道,她知晓不自由的感受。
真希点头:“那就不养。”
就从这句话开始,乌鹭亨子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点子,那些她从来不会有的奇思妙想喷涌而出,像是鲜花漫山遍野,蓬勃地怒放着色彩缤纷的生命。
乌鹭亨子突然想做块樱饼,还有给自己打一把小凳子。或许,她可以有个自己的家?比如,生活在森林里?累了就睡觉,醒来去瀑布洗澡,饿了去打猎,偶尔和旅人说说话……
五指,轻缓地掐住了乌鹭亨子的脖子。然后,冰冷的匕首,瞬间捅穿了她的胸膛。
温热的鲜血滴答而下,乌鹭亨子喉中喷出血来,瞪大了眼睛,手臂徒劳地抓向虚空。
等等,等等啊,她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
真希手腕用力,低声在她耳侧呢喃。
“乌鹭亨子,现在,你将死去。”
……
…………
………………
另一边,大片大片的树木连根倒塌,断枝残叶漫天飞舞。
鲜血满地,藤原明央躺在血泊之中,胸口被剖开了道大口子,其中缺失了心脏。
但他仍然勉强活着,艰难转动眼球。
旁边,甚尔站立着,抹了把蒙住眼睛的黏稠血液。他手中抓着一团正在跳动的肉块,随意往旁一丢。
血从藤原明央的齿间喷涌出来,他微弱呢喃着:“我还、没死吗?”
甚尔咧开笑来:“你救过我一命,但这可没完,我当然也要回报你。喂,羂索,情况怎样?”
羂索跪坐在藤原明央的身旁,奇异的光彩闪烁在他的眼睛里。【透视】和【反转术式】同时运转,羂索仔细察看藤原明央。
“灵魂,我的确看到了,但它和肉/体黏合很紧,无法分离。如果再接近点死亡……但那种情况,灵魂逃得非常快。”
羂索自言自语着,额上渐渐渗出汗滴。
反转术式的光芒一点一点暗下,忽而,羂索的五指用力一抓——
藤原明央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呼吸停滞。
“成功了!”羂索跳了起来,他小心捧着掌中的空气,眉眼间满是看到实验成功的兴奋和喜悦。
“接下来……”他环顾四周,一掌拍上了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似乎颇为费劲地把手中空气给挤了进去,然后满意地欣赏起自己的作品来。
甚尔敲敲石头,怀疑道:“就这样?”
“就这样。”羂索愉快道,“我把藤原明央的灵魂压缩进了这块石头,用结界术固定,绝无可能转世轮回。”
“如果有人打碎了这块石头?”
“呵呵,我的结界术,如今只有末伽梨可破。即便是那个叫天元的人物……”
轰隆——
拳风,夸张地撞击上石头,扩散出震天动地的波纹。石头背后的树木全都哗然折腰,百米内鸟兽尽逃。
“哼……”甚尔收回拳头,见石头毫无变化,才道,“石头没有触觉、听觉、视觉、嗅觉、和味觉?”
“我想是这样的。”羂索道。
藤原明央将永恒地度过这样的时间。
妖魔般的笑容从甚尔的脸上扩散开来,他放肆大笑着,那种疯狂闻者丧胆。
但羂索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他唯一的困惑是一件别的事。
“你为什么不找末伽梨帮忙?”
“啊?”甚尔的大笑平静下来,“和那女人牵扯太多,脑子会变得奇怪的,我已经足够疯了。”
“你确信我会帮忙,并且觉得我能成功?”
甚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当年,藤原尚善发动了播磨战争,藤原明央亲赴播磨指挥。”
羂索的亡妻仁美,死于播磨战争的乱箭。
“这次,我与诛善众、及江户五条氏,能名正言顺进入平安京,正是因为某人秘密联络,转达了天皇旨意。”
“背小孩的食尸鬼、来自播磨的羂索、堕天神宫的天师,你当年来到平安京,到底是为什么呢?”
羂索但笑不语。
远方,快马奔来,少年少女们吵吵闹闹,甚尔哨声呼叫自己的马匹,翻身上去,最后瞥了一眼路边的那块石头。
“喂——”他扬起马蹄,朝后喊道,“来比比谁更快吧!”
……
…………
………………
堕天神宫,庭廊上。
末伽梨小啜着一盏凉茶,晃着腿,抬头欣赏院落里的樱花。
“好安静啊。”她感叹道。
“嗯。”宿傩说。
夏风撩起他们的发丝,墨与樱互相缠绕。
他们有一会儿没说话,末伽梨也渐渐不晃腿了,拇指反复摩着茶盏的口沿。
“宿傩……”
“做什么?”
“大家,都走了。现在,回到了我们最初相遇的样子。”
“谁都不会被牵扯进来,你该高兴。”
轻微的磕碰声,末伽梨手中的茶盏开始颤抖。
“那是——”
“你,是后悔了?”
茶盏剧晃,洒出一些水来,滴落到她的百褶裙上,像是眼泪一般。
宿傩笑出声来,但没笑两声,他又咳嗽了下。
啪沙。
鲜红,大片大片的鲜红,喷洒到石子地上。
茶盏掉落,清脆地摔成数瓣碎片。
“宿傩!”末伽梨的瞳孔缩小,急急向宿傩伸手——
宿傩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扯进怀里,露出带着血的笑来。
“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末伽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