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几日,韩府来了不少人。
那日的朝会,破天荒地,散的格外的快。
知道的官员早就趁朝会下朝后跑下台阶,备了点礼就高高兴兴地去韩府凑热闹了;不知道的……管他呢,反正对那些人来说也不是很重要。
楚大夫在家中挑挑练练,木架面前站了许久,还是不知道景霖喜欢什么,要送什么。他回过头,见早就备好了礼的楚予禾和楚夫人,便开口询问。
“我送我的千机阁。”楚予禾腼腆道,“感觉这是我们全身上下最厉害的东西了。”他拿出一块毫不起眼的木牌,道,“我和柳柳这几日连夜制的,仅此一块呢。”
柳柳正是楚予禾的夫人。
盛柳行个礼,道:“千机阁是楚家的,表兄若要使,用不着木牌。”
楚嘉禾知晓盛柳这是一碗水端平的意思,也没计较。他扶额叹了口气。
“凭心而论,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见景霖特别喜欢过什么东西。”
银两也是,府邸也是。
景霖的喜好总是淡淡的,觉着无论送什么,都有些差强人意的意思。不能说不满意,但也没那么好。
“有啊。”楚予禾耸耸肩,“陛下不就是么。”
楚嘉禾一愣。
好像,确实。
陛下笑了,那景霖不也得跟着笑?
那么……楚嘉禾心道。
宋云舟喜欢什么?
宋云舟又和景霖不一样了,宋云舟看什么都喜欢,路边一根草都能勾起他的兴趣来的那种。
若是有什么非常喜欢的。
景霖。
……
好一个死循环。
楚嘉禾突然很摆烂的想着,要不送本春宫图算了。还能培养二人之间的感情,景霖喜不喜欢不知道,但宋云舟铁定是喜欢的。
这想法一出来,就如涛涛泉水冲涌,怎么止也止不住。
也不是不行,顶多就是他自己的名声失了一点而已……
但话又说回来,这成亲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传也传不出去啊。
楚嘉禾将手撑在下巴下,蹙着眉头认真思考。
几近黄昏,天边泛黄,日头将落。一辆马车终于被抬到了韩府中。
韩与收拾好自己,打开门,一脚跨出府外迎接。他并没有戴那种招摇过市的大红花,只是胸前别了一小朵。
嘴边抹起浅浅一笑,他满怀欣慰地去看下马去迎新娘的景——
韩与的笑僵在了脸上。
宋云舟?!
他心中错愕:怎么会是宋云舟?!宋云舟不是当“夫人”的吗?!
当初宋云舟叫他好生安排着一切,唯独嫁衣要自己准备。他本就是接着成亲一事躲个悠闲的,少做一件是一件。免得到时候宋云舟还来和他说这不满意那不满意。
他,他他他,他原以为宋云舟还是要做回那个景夫人的啊!
韩与不死心,瞪着眼去看宋云舟拉着的那人。
帘子被婢女轻柔地打开,宋云舟朝里递去一只手。
所有人都屏住一口气,视线一直盯着那头动作。
片刻之后,帘子里伸出一只手来,稳稳地搭在宋云舟的手心里。
红袖添香,淡雅的檀香味自车中漫出。
紧接着,马车摇晃一瞬,里头的人弯着腰走了出来。
新娘顶着盖头,扶着宋云舟的肩两三步走到地上。
红盖头上挂着细细的金链子,花纹繁复。就这么随着新娘走路的步子一颠一颠,着实撩人。
虽是顶着红盖头,穿着红嫁衣。但那一步萧杀的气场却是掩盖不住分毫。
遍地的人群都看呆了。
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啊……
宋云舟脸上的笑就没垮下来过,只见他将头轻轻凑近盖头,嘴唇翕动,似是说了什么话,惹得新娘搭他的手猛地掐了一把。
宋云舟吃痛,但还是死死握住景霖的手。
就在他要进门时,韩与猛地拦住他,低声惊道:“怎么是你?!”
宋云舟挑了挑眉,得意洋洋,他笑呛道:“怎么就不是我了?”
韩与看了眼景霖,心道景霖真是被宋云舟给彻底拐了,原来他认为宋云舟骗景霖财骗景霖情,哪想如今竟是连身子都骗!
韩与被宋云舟吓到了,忍不住拉住景霖的手臂,收了点力,道:“你真让啊?!”
周围有人立马起哄,在那里“哎呦哎呦”的叫着,说什么新郎要被堵在门口喽,赶快说些好话让娘家人开心会吧。
韩与充耳不闻,只死死盯着景霖。
哄闹之中,盖头下传来轻飘飘一句话。韩与识得,说话这人是他认识的景霖无疑!
“让啊。”
韩与:……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他韩家不该是代表新郎一方的嘛?!什么时候变成宋云舟那一方的了!
韩与松了景霖的手,把目光转移到景霖的红盖头上,他伸出手,想去揭下来,伸到一半,手却一顿。嗔了宋云舟一眼,让出了路。
“娘子请进。”
宋云舟牵着景霖就进门了。
司仪早就在堂中等着他们了。
而这司仪,便是央国皇女百里珍瑞。
百里珍瑞还是在宋云舟继位前些日子才得知宋云舟没死的消息的,当时她差点就准备从商路那里偷摸来淮国看他们的。
事务都安排妥当了,恰好她包袱准备好了。朝中宋云舟就主动给她递来了一封书信,让她来见次中原的婚礼。
这么好的事百里珍瑞自然不能错过,能何况信中,宋云舟早已说明邀她当司仪,专门主持婚礼。
这可真是……
太棒啦!
她见两人走进来,兴奋地剁起了小脚,举起早就准备的草稿,说道:“各位亲朋好友,今日正是良辰吉日,喜逢佳节。我们欢聚一堂,笑迎佳人来。”
两旁的人鼓起了掌。
宋云舟接过红彩,微弯了腰,将另一头牵到景霖的手中。景霖的头歪了一下,手中顿蹙,缓缓伸出。
直至牢牢抓住,宋云舟才松下了手。
拖着大红长袍,两人齐齐走到了大堂中央。
盖头下,景霖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的手上紧了紧,指腹摸索着红彩绸子。
这绸子的布料是极好的,柔顺似水,冰冰凉凉。
透过红盖头的边缘,他能瞥见坐在堂前两人的衣摆。
——是韩与的父母亲。
也是他的干爹干娘。
“准备好了吗?”百里珍瑞指挥着乐曲班子赶紧奏乐,在喇叭乐声中,她兴奋喊出,“一拜天地!”
景霖牵着红绸,盯着宋云舟的脚步转过了身。
他手中的红绸是有力的,力的那头他知晓,是宋云舟。
“一鞠躬。”百里珍瑞道。
两人对着门外的天缓缓鞠了一躬。百里珍瑞在旁边道:“感谢天,天作合。花好月圆。”
“再鞠躬。”
景霖起了身,又是对着门外天景郑重地鞠了一躬。
他听到身旁的宋云舟低声喃喃,说出的话和百里珍瑞说的别无二致:“感谢地,地成美。龙凤呈祥。”
“三鞠躬。”
景霖做着动作,嘴角一勾,陪着宋云舟一块低声呢喃。
“感谢天地为媒,两相守。天长地久。”
宋云舟似是有些惊讶,说出的话都带了些止不住的笑意。
百里珍瑞对着自己磨合了几百遍的说辞,略显紧张的继续说道:“二拜高堂。”
景霖便和宋云舟转回身来,对高堂上的韩父韩母将要鞠躬。
韩母却道:“稍等。”
弯下的身并没有直起来,景霖静静听着韩母说的话。
他的视线被盖头挡住,根本看不到韩母的动作。
但在场的人,是尽收眼底的。
只见韩母与韩父站起身来,退居两旁。接着,韩母摆出景霖生父生母的牌匾,放到座位上,温柔地说道:“霖霖,云舟,该拜你们的亲父母。”
闻言,景霖一愣,他微抬起头。即便视线被盖头挡住,他却觉得自己似乎,能透过这盖头,看到坐在堂前的父母。
不知是幻觉还是什么,他好像能看到,爹和娘在对他笑。
如沐春风,似化了雪的水,被光照着,是暖心的。
他下意识轻声唤道:“云舟。”
看到了么?
我的爹娘,看见我们了。
“看到了。”宋云舟总能理解景霖像表达什么意思。他的目光落在两块小小的牌匾上面,温声道,“阿娘笑得真好看,阿爹…莫不是害羞了,拘谨了许多。”
“是。”景霖低头失笑,“约莫是没料到我娶的嫁的,都是同一人。”
一个人怎么可能又娶又嫁呢?若非爱到非你不得的地步,何至于此。
他景霖便至于此。
宋云舟亦然。
“二拜高堂了。”景霖提醒道。
唢呐吹起,二人对着高堂上的四人鞠下三躬。
一鞠躬,先谢父母养育恩;
二鞠躬,福如东海长流水;
三鞠躬,寿比南山不老松。
“夫妻对拜!”百里珍瑞终于喊出了他最喜欢的话,水灵灵的眼睛时刻盯着景霖和宋云舟。
只见景霖侧过身来,他视线下移,满目红绸之下,是两相交叠的衣摆。
“我。”景霖反应过来了什么,作势要向后退步,“挨那么近,不会撞着吧。”
上一回成婚,为了不让众人抓住宋云舟的把柄,成婚的流程都是他一个人走的,根本不存在需要思考这些的可能。
可如今,他的面前是确确实实站着宋云舟的。
若是如此大事一不小心出了糗事,估摸着他俩日后会揪着这件事怼个大半年。
不如一早就先规避。
正要动脚,不料宋云舟却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把他拉了回来。
“嘿。”景霖听到宋云舟悄悄对他说,“不准后退。”
“可——”
“你别退。”宋云舟扶住景霖,道,“我来退。”
——你只需要站在那里,就好。
——剩下的一切,我自有衡量。
景霖一贯退的太多了,而宋云舟恰恰也知道。景霖若是退了,就不会再往前的。
所以,宋云舟来退就好。
因为他会向前。
景霖怔了半响,直至身前有躬下身的动作,他才略显慌乱地跟上节奏。
“一鞠躬,相识相爱结良缘。”
相识于两看相厌的“孽缘”,却不知那是彼此注定的缘分。
“二鞠躬,夫妻同心建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