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傅莽心中对她愧疚更深。
是啊,她腹中是他的骨肉,是他让她受苦了。
别允此前含糊不清的态度,如今糟糕的身体状态,云梦城兵临城下的明天,未知的战争,一切的一切,在他的脑海中催生出一个疯狂,且有些残忍的想法。
可光是想想,就已经叫他难受万分,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况可是别允至今还没有与他表明态度,她若是有心要这个孩子,自会叫他知晓,然而她从未往营中递过口信。
这也是他不敢去见她的真正的原因。
疾风又如何不知道,营中疫症大好,方才世子说害怕过了病气,不过是推辞。
而别澄呢,他本就看傅莽不爽,尤其是一想到阿姊受苦的这些日子,他竟一次也没来探望过,别澄就更气了,怎么可能给他好脸?
“若实在难受,一切,以阿允为主!”傅莽的声音沉着冷静,发着抖,但冷静。
别澄不可思议地偏头看向傅莽,他这话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他不确信地问道。
“我说,一切,皆以阿允的身体为主,你能懂我的意思吗?”他的眼眶猩红,眼神却清醒得不能再清醒,像一个濒临疯狂的贤者。
别澄面色稍有缓和,看向屋中身影,慢悠悠道:“我明白了,世子难得出来一趟,不知,想办的事情,办完了没有?”
傅莽知道他是在赶自己走,他也确实有事在身,于是不加耽搁,即刻离开了。
别允对屋外发生的这一切俱不知情,她精疲力竭地蜷在榻上,喝了几口水,胃中刚刚舒坦些。
百无聊赖,不知怎的,别允忽想起那天临走时,杜英和丁香在她耳旁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提问。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们的好奇,也变成了她的好奇。
她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腹部,不自觉地伸手抚上去,眉眼缓缓舒展。
却在这时,几张人脸骤然浮现,她猛地甩开手臂,眉头又恢复成之前蹙起的形状。
那是宫里的脸,有百里皇后,有太后,皇帝,她的妹妹,还有郑雁,有长生。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她想起了还没有伏诛的百里皇后和窜逃的百里蒦,陷入前所未有的纠结。
她又想起了那个困顿了她好几日的问题。这个孩子,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阿姊,我来了。”别澄的声音将她拉回眼前。
“别澄,铺子的事情忙完了?之前不是听你说起,云梦县的商铺亏空厉害,你与父亲要赴多处协调?”她问道。
别澄答:“没法儿协调了,贴出去的太多,现在只能暂时闭店,待灾情有所好转,再重新想办法。”
别允叹气不语。
对于别澄说的,她也有所体会。
普通人家自不必说,上回去严府途中,经过之处已有目睹。就说别家,她回来这几日,没少听底下人长吁短叹,说家主下令,府中上下所有人,今冬着往年旧衣,不再另做。
苦恼啊,苦恼啊。盛世是君王贵胄的盛世,乱世却是老百姓的乱世。
“阿姊。”
“阿姊!”
“阿姊?”别澄连喊好几声,别允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
“阿姊,你近日,消瘦了许多。”别澄想着自己等下要说的话,喉间不由得泛起一阵苦涩。
别允轻笑一声,宽慰他道:“无碍。”
对于她腹中这个孩子,她实在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原本,一直以来,她心里的害怕更多一些,但现在,更多的是内疚,她为自己心里的那个想法而内疚。
别澄打开随手携带的食盒,一块快小巧精美,叠成小山的饴糖展露出来。
“阿姊,府医说,你近日没有胃口,气色一日差过一日”,他拿一块饴糖递给别允,别允摇摇头表示不吃,他说着说着,不知从哪儿来了气,“哪有女子怀孕怀成你这样的,这才五六日,衣裳已宽了一圈。往后还有好几月,你要怎么办?”
别允见他不高兴了,忙接过饴糖,笑着朝他使眼色道:“哪有做人弟弟做成你这样的,几日不见,一见面还冲人发起火来。”
别澄窝窝囊囊地甩袖,将脸别到一旁去。其实刚进门前,他还特意调整过心绪,但一看到她这失了精气神的模样,心里的火一时没忍住,又涌了上来。
别允做个样子,咬了两小口饴糖,夸赞道:“你别说,这糖买得还不错。而且,府医不是说了么,过了这两日,这些症状都会消失。现在嫌我丑,别到时候我胃口大开吃胖了,你这亲弟弟又要来嫌弃我。”
“我哪里是嫌你丑?唉!算了,不说了。”别澄举起手,又无奈罢下。
先前在屋外,傅莽的话给了他启示,他本也想劝别允以自己的身体为主,放弃这个孩子,但试了试,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那始终是一条生命,他开不了口。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澄赖在别允的院子,烧火煮酒,阅书睡觉,自在地跟自己院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