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领“唰”往刑场上一跪,十七岁的少年,背影还有些单薄。他正跪在方才王若芙的满地血当中,素袍染了一片红。
“臣弟斗胆,来向皇兄求一个人!”
越王殿下这一出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百官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揣测得出这位的来意。
齐策正琢磨,小殿下这是求谁呢?
便听得萧领决然道:“臣弟恳请皇兄,将王氏五女赐予臣弟为侍婢!”
齐策险些没摔了。谁?萧领?要谁?王若蔷?
不是,他俩有什么关系啊!见过面吗就要人!
延庆立刻呵斥道:“领儿!王家五女今日行死刑,你疯了吗!快回去!”
萧领却不走,兀自顶着萧颂沉沉的目光,一叩首,额头沾上血,“臣弟……臣弟年少时早早心仪王家五女,苦于王四姑娘随父母移居太原,多年不得见。如今……如今臣弟若见意中人身亡,恐一生不得心安!”
漩涡中心的王若蔷,已经懵在原地,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她僵硬地转头看向萧领。
越王殿下继承了崔静澜与延庆公主的好模样,如玉般俊美。要是早年无忧无虑的时候,王若蔷一定很愿意喜欢一个清俊漂亮的少年。
可……可她如今已是死刑犯。
萧颂直视他,只淡淡问:“当真?”
萧领再度叩首,“当真。”
“你与她见过几面?”
“三面之缘。”萧领流利答来,“庆康九年城郊踏青、甘露二年王家三女与林大人成婚,还有,崇武元年王四姑娘离都时,臣弟于城楼上遥遥送过她。”
“满口胡言。”萧颂沉声道,“林栖池与王若芙成婚那日,你根本没出太极宫。”
延庆忽地想到什么,飞快地眨着眼睛,片刻后她两步跑到萧领跟前,狠狠甩了他一耳光:“荒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萧领生受了这一巴掌,却不退不避,“那日……臣弟跟随姐姐偷溜出宫,在绿波巷尾观了礼。”
又是一巴掌。延庆用了十足力气,“萧领!闭嘴!今日当着百官万民的面,你失心疯了说这些糊涂话!”
萧领三叩首,“皇兄若不允,臣弟便在此长跪不起!”
百官阵列中,齐策都看傻了。
还是秋官大人一肘子把他推出去,嘟嘟囔囔对他道:“趁热打铁,快啊!”
齐侍郎就这么半推半就地磕了头,腹稿也不打,张嘴就胡来:
“圣上。庄国夫人一案纵令人心惊,但到底,刑场上诸位也不是主犯,当年的王氏族人均已过世了。罪孽延及子弟,也不至满门抄斩。若蔷,不过一无知女郎,若能饶她一命,改为没入奴籍,想来以庄国夫人仁心,也是乐见的。”
他说完已是满头冷汗,心想林栖池啊林栖池,王若芙啊王若芙,小阿蔷啊小阿蔷,我齐再思可算是为你们一家出生入死了!
紧接着,他上峰秋官大人也跪下来,“圣上历来仁善治国,老臣也请您宽恕王家五女,允了越王殿下所求吧!”
刑部跪完,大理寺卿也跟着跪,眼见三法司都转了风向,又陆续有几名臣子出列,请圣上宽恕王若蔷。
齐策一脑门疑惑,用眼神询问秋官大人。
秋官大人扁扁嘴抬抬下巴,意思是:没看上头那位也等着咱们的台阶嘛!
齐策恍然大悟,目光望向阶上朱红裙角时,逐渐婉转、幽深。
“诸卿所愿,朕明白了。”萧颂目光不移不转,寒声道,“萧领。”
“臣弟听命。”
“太原王氏五女王若蔷,朕念其年幼,不忍施以枭首之刑,特此赦其死罪,除民籍、没入官奴,择日杖刑二十后,赐予越王萧领为婢。”
萧领四拜,“臣弟,叩谢皇恩。”
罢了他急急忙忙跑到王若蔷身边,为她解了束缚手臂的麻绳。若蔷跪了太久,甫一站起来便腿软,直直往萧领身上倒去。
萧领一把接住她,稳稳将她扶下刑场。
若蔷依然懵懂看着他,声音嘶哑地问:“……殿下为何要救我?”
萧领低下头,有些腼腆,却不回答她。
-
刑台之上,林景姿直直望着王若蔷离开的方向,终于欣慰地闭上了眼,认命一般,任由千牛卫押着她倒在木桩上。
风急,云重,雾色浓。
真好,真好,临到头了,起码孩子们都活了下来。
生命的最后一刻,林景姿脑海里浮现的不是她生活了半辈子的云霞生薜帷,而是在林府,那个花开得有些杂乱拥挤的小院。
那年她十三岁,刚刚爱上种花。
红的紫的黄的绿的混在一起,林景远走进来就遮了眼睛,“林景姿你懂不懂审美!审美啊!这也太难看了!”
林景姿白他一眼,“别逼我揍你。”
年轻的林景远嬉笑着坐下来,啧啧道:“就你这泼辣样,以后谁家敢娶你?可不要骑在夫婿头上作威作福啊!”
嘁。林景姿想,我学贯古今,天下名儒都说一句此女大才,便是神仙下凡,也休想拘我入内宅。
百官阵列前方,太常卿林景远沉默至今,终于不忍再看。
“天下有才之士,我林景姿第一,我兄长景远勉勉强强第二吧。”
“凭他太原王氏什么高门、什么大族,既求娶我,便要忍得了我这脾气!”
鸿嘉元年,十九岁的林景姿出嫁太原王氏。少女红衣灼灼,眉眼如火。
林景远将她从闺房背到花轿前,将一块系着蔻梢绿流苏的鸾玉递给她,而后指了指自己腰间那块麒麟玉。
“我们景姿,是翱翔九天的鸾凤。”
“飞吧,别怕。哥哥在地上接着你呢。”
“景姿……”林景远一声悲咽,“景姿!!”
林景姿在刑台之上蓦然睁开眼睛。
而刽子手的长刀已经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