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是大雪,塘州却没有一丁点雨雪,这里的冬天生冷。刮来阴寒剔骨的风,碳熄了,屋里跟冰窖似的冷,郁决醒来时芫花再一次不见。
但芫花把兜帽带走了,他就知道,她回鹊丘宫了。
郁决给炉子添碳,自长窗望过,去望那遥远高大的鹊丘山。
碳炉子的火星再一次炸出,烫了手,郁决面无表情地撤手,余光里,有一张纸,上面有着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字迹,是芫花留下的。
郁决差点没气得撅过去,她在和他商量鹊丘宫的事儿,可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独自去鹊丘宫一趟,为了甚么??
轻缓的敲门声响起,郁束在门外道:“塘州城被人封了,消息已不能往京里去了。”
门开,迎面抛来私令,郁束接住它,郁决拨了批人给他,“消息传不出去那就你带人赶回京去,再去东厂调些人手过来。”郁决顿了顿,“若是可以,你同陛下要一批禁军,这边恐怕不好对付。”
能叫郁决说不好对付,郁束心里算有了底,起码知道到底这事儿难办还是不难办。
郁束应是,撩了衣袍正要走,郁决忽叫停他,喊他进屋来,他一惊,想到芫花在里边儿,他进来可不大好,却没想到芫花已经不在了。
郁决提起郁菩,又提起先帝那年塘州动乱。
郁束虽和郁决差了辈,实则是年纪差不多的 ,略比郁决小那么几岁,好歹是粗略知晓当年事的人。
“养父意思是,这次同往年那场动乱差不多?”
“兴许罢,我也不清楚,忒玄乎。郁束,你信鬼神么?嗯……还有起死回生一说。”郁决搭了窗,点了几盏灯,屋内一时亮堂起来。
郁束跟听到笑话似的,他的养父愈发神神叨叨了,“我不信,若真有,那咱们东厂的人该下阴曹了,那些死在东厂的,都得去当厉鬼,一辈子缠着咱!”
郁决拢了袖子靠在长窗边,垂眸看地,窗外没有光,他整个人都在阴影下,“主母说当年西厂有个掌刑千户叫秽生。”
郁束笑:“然后呢?”
郁决捻着袖中指尖,“然后,他跟着主父下塘州平乱,战死了,但我见到他了,就在鹊丘宫。”
郁束的笑容稍僵硬,他道:“秘术么?难怪没办法打通鹊丘宫,原来不是活人。那我们和当年那些人……”是一样的下场?
郁决也不太肯定,他唯一肯定的是,既然有一种超出人的力量,那就不该存在,就算和那些人一个下场,七窍流血、尸首腐烂,就算东厂死绝了,也得把事办完啊!他们不就是这样一群贱命么!
再说,可能让蛇含这种邪乎的东西存在么?九州阔土,他们唯一该臣服的是京城皇宫那一位皇帝,而不是这种玄乎的秘术,人敬畏鬼神,但人从不让鬼神凌驾于人之上,否则就乱了套了。
郁束问:“养父,该怎么同陛下提起呢?”
郁决想了想,“你同陛下说,鹊丘宫略卖人口,残杀妇女,奈何势力强大,东厂不敌,请陛下拨兵,灭了鹊丘宫。”
郁束眼皮子猛跳,以前的事儿他记得,将领七窍流血,半道而死,尸首都不完整,现在竟还要瞒上头。
郁决看出他的犹豫,“荔夷会在鹊丘宫接应,你尽快将人手拨来就是,塘州京城快马加鞭来回不过一个礼拜。”
荔夷?
郁束算得上了解郁决的人,听了郁决一番话,敢大胆猜了,“养父,养母是芫花,也是荔夷,是么?”
郁决闭了下眼,算回答。
郁束了然,心里不太踏实,但郁决信芫花,他也就只能跟着信了。他攥紧私令骑马快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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芫花没有即刻回鹊丘宫,先在鹊丘山下打探了几圈,又把相邻的糜山了解了个大概,磨蹭了将近一个礼拜,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趁着一日夜晚上山。
水红的兜帽兜住山风,衣摆随风摇曳,芫花撩开帽子的一瞬间,秽生迎了上来。
“少宫主,宫主在大堂里。”
芫花弯眼,露出一个在这张少宫主脸上鲜少出现的灿笑,秽生不明所以地凑到边上来,好奇:“少宫主,你很开心吗?”
“嗯,有一桩好事,你想听么?”芫花勾勾手,秽生的眼珠没有转动,但人靠近了些,随即心口一凉,一柄刀插.进心脏,乌血淌出。
芫花懊恼地蹙眉,原来死人连插心脏都不能再死一次,那怎么办?
她干脆一把推了他,他连连后退,跌下山崖,鹊丘宫建在山顶,他摔下去,粉身碎骨。
芫花数不清这是她推下去的第几个人了。
她随手扯一片树叶擦去刀上乌血,藏进袖子里,朝大堂去。
“这支没有方才那支漂亮。”
薏娘在给蛇含挑发簪,可他都不喜欢,他只喜欢她头上的那支木簪。
“可是这支适合你呀,”薏娘捏蛇含的脸,揪起一小块软肉又在指尖反复捏呀捏,她一转头,“芫花来了。”
蛇含歪嘴啧了几声,又翻了几个白眼,“不是跟着死太监跑了?回来做甚么!白眼狐。”
芫花有了一次经验,第二回入戏极快,“呜,郁决身边又来了个甚么朝,那么多女人,委屈死了。”
蛇含冷冷哼笑,“可别来这套!到底做甚么,直接说。”
“我不做甚么,我是少宫主,不能回来么?”芫花脱下兜帽挂在横梁衣架上,径直跑回她的屋子,虽不常住山上的屋子,但她有别的打算,暂时不回山腰了。
“嗯,就这支罢。”薏娘别了一支掐丝珐琅常簪在蛇含后发中,她看着镜子里的他,柔笑着点头,“好看。”
蛇含一把拔下它,丢到梳妆台上去,嘴里嘟嘟囔囔:“甚么破颜色,一股子宫里死气沉沉的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