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识到自己对十一所怀有的心思——或者其实更应该将其称之为欲望——之后,沈澜君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事。
他继续着往日明面上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的颓靡生活,衣衫不整地醉卧花丛之中,听那些婉转悠扬的低吟浅唱,与人言笑晏晏之余又口蜜腹剑,查清了打马球那日暗杀刺客是受涠洲刺史林长钧支使之后,又刀不见血地安排了一场没有任何问题的意外,使林长钧最受宠的大儿子与玩伴嬉闹时跌倒,被地上的铁钉穿透右眼后,感染破伤风不治而死。
林长钧想杀他是因为他是北平候之子,那么沈澜君就代替他爹动手,杀了对方最宠爱的儿子。
他觉得自己已是十分心慈手软了,要知道他爹可是只有他一个儿子,林长钧可是有两个。
算来算去,这笔竟还是个亏本的买卖。
这类暗杀并不少见,要知朝堂之上并不平静,先皇死得太突然,生时未立太子,薨逝后未留下遗诏,十六名皇子轮番上位,都想争那唯一的天子,哪怕有些皇子不想争,他们母族背后派系亦是想成为皇党推他们上位,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登基后不超过两年全都死于非命。
党阀割据彼此敌视,以琅亲王为首的保旧党、大儒学士齐成林手下一干文臣,还有丞相徐文鹤背后的六族遗老俱都对皇位虎视眈眈,文人争得激烈,武将们却作壁上观,除了本就由贵族子弟担任的羽林卫,大都不对任何一派产生亲近之意。
他的父亲北平候在南齐入侵之际救国于危难之时,仅论功勋足有十二转,原本应是上柱国之勋,但不想陷于这场皇位争夺战中,借口家国卫戍,久在西北塞外练兵。
至于留在涠洲的身为北平候独子的沈澜君,表面上是北平候对这唯一的独子娇生惯养,不愿其受塞外寒天边戍之苦,也不想与其他大多出身于江南水乡的文臣有任何瓜葛,因此将他留在了膏腴富饶、远离塞外又远离京城的涠洲。
实际上是将沈澜君作为一个质子留下,表明北平候不会突然从塞外带着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杀回梁朝腹地一举篡位,将这天下改姓了沈。而沈澜君在外表现得愈是废物,愈是满眼酒色财气的无赖模样,那些远在京城,目光却一直看着涠洲与西北的大人物们便愈是放心。
但这还不够。
只有沈澜君死了,北平候血脉断绝,哪怕事后会遭到可怕的报复,但也只有这样才会最令人安心。
因此形成了谁都想让沈澜君死,但谁都不想亲自动手的奇怪局面。
林长钧也许只是一个替死鬼,也许只是一个诱饵,或者是党派之争被牵连进来的倒霉鬼,但能成为涠洲刺史,又怎么会是个笨蛋?
反正这世道要乱起来,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躺在榻上的沈澜君放下手中谍报,用胳膊支着脑袋,华美锦袍如乱云堆叠被压在身下,姿态懒散、毫无仪容可言,他侧过头去看一旁将暗堂公务带过来伏案处理的白卿云,因为甚少看见十一处理公务的模样,他有些新鲜地多看了会儿。
白卿云身姿挺拔,宛如青松,仪态极为端正,墨色长发束在脑后,当他低头翻阅文书时,鸦青色的发丝宛如淌着光一般沿着肩颈垂落,俊美精致的眉目昳丽而沉静,握惯了刀剑的手执起紫毫时,手腕微抬时,腕骨的线条越显峰崚,却因为白玉般的肤光隐有温润之感。
沈澜君看得目不转睛,果然不论何时,美人总是赏心悦目的,看着就让人觉得心情舒畅。
因着已经发现自己对白卿云的心思不纯,沈澜君看白卿云时的眼神已经不再像过去那般仅有欣赏之意,他的目光暗沉,杂糅了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旖旎软光,轻佻的凝视却带有某种沉重的亵渎意味,流连在白卿云的身上时宛如欲念实质性的轻触,令人难以忽视。
这样的目光一日比一日更加灼热,几乎从未掩饰,偏偏又含着刻意地矜持,就像猎人凝视着注定落入自己手心中的美丽猎物,幻想将猎物捉在手心之后,爱抚美丽的皮毛,亲吻潭水般清冽般的眼眸,直到在最后的宴席中享用肉与灵无上的美味。
一种光明正大的觊觎。
“十一。”
沈澜君唤了一声,在白卿云抬头看向这边时,他唇边噙着笑,嗓音低哑柔和:
“看了这么久,累不累?要不要用些点心?”
白卿云抬眸看了一眼茶几上的点心,轻轻摇头:
“谢主上赏赐,我不喜欢甜食。”
沈澜君笑意愈深,甚至有一点小得意,坐起身来,道:
“我知你不喜欢甜食,放心吧,这次全都是咸口的,甚至连装饰的梅干都是盐渍的,怎样?是不是还是我懂你?”
沈澜君抬了抬下巴:“尝尝?若你实在离不开,本世子可以亲手喂你。”
他对白卿云的态度好似一如既往,透着某种少年时培养的亲昵与挑逗,却变得更加温柔,充满令人心惊的绵意耐心。
那就像是从一场浮动在琉璃灯与月光森林中醉人的幻梦中惊醒,明悟了自年少初见时就在蒙昧中涌动的的惊艳与心动,意识到现在手中持有的权力已经可以帮助他捕获美丽的白鹿,他可以拥有他,也可以驯服他,近在咫尺的梦境触手可及,那些本应埋没于心中的渴望与贪婪似是琥珀香里被封印的标本,经欲念炽烈的高温融化,在白昼的日光中栩栩如生。
沈澜君从不担心十一会发现什么不对。
因为从他之前的试探来看,十一在这方面迟钝得就像个没开窍的木头。
他根本不在意十一究竟是不是喜欢同性。
既然是个没开窍的木头,那自然应该由他来帮十一开窍。
反正璞玉在手,刻刀应该怎么雕琢自然全凭主人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