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楼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扶着桌探出半个身子,很是急切,略显浑浊的眼神此刻却看起来分外明亮,语气中难掩激动,“若是你能救我夫人,萧府上下,有求必应。”
断水却看向了林弄海,“不过这人救不救,我只听他的。”
于是大家目光又都聚集在了林弄海身上。
林弄海倍感压力,一条命就握在他手上,但他必须向萧外月解释清楚蛊虫续命的危害。
“景熙,你想好,蛊虫入体,你娘她就不再是寻常人,很多事情,都要跳脱生死之外看待。”
他当然也可以给萧母算上一卦,测算凡人寿元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命绝与不绝,均在他一念之间。
萧外月看向了他爹,到底也是个孩子,是遵循天理伦常、万物轮回的本质,还是扭转阴阳、强行续命?
被蛊虫支配的萧母,还是他的母亲吗?
萧楼沉默良久,声音喑哑,“她的命,应由她自己决定,有办法让她醒来吗?”
林弄海点点头,“这我倒可以。”
萧楼虽在宦海沉浮,但毕竟儿子深入江湖,他也背后偷偷调查过林弄海,知道此人一身正义,又能力超群。
林弄海施了针,众人都围在床边,等了片刻,萧母悠悠转醒。
萧外月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娘,握住她干瘪枯瘦的手。
萧母看了一圈儿,眼神停留在萧楼身上,萧外月离得很近,他知道那种东西叫留恋。
继而又看向萧外月,牵起嘴角笑了下,“真是的,景熙,今天你才刚回来,娘就变成这个样子……”
萧外月频频摇头,“是我不孝顺,是我不该跑那么远,娘,我以后都不去那么远的地方了,好不好?”
萧母闭了闭眼睛,精神很不好,“这又不是你的错,自责干什么?”
林弄海和断水默契地出去了,将空间留给他们一家人。
萧外月心乱如麻,不知从何说起。
慌乱中看到了林屋的眼神,他靠在窗边,眼睛却一直看向这里,透过窗纱的光将他的半张脸照得很白,他居高而下地看着萧外月,目光轻柔,朝他点点头。
萧外月坐直身子,又看了萧楼一眼,得到对方的肯定后,将想法尽数告诉了萧母。
萧母虽常年待在萧府,除了必要的宴会,几乎不怎么出门,但她饱读诗书,纵览古今,知道这世间有数不尽的,她不曾知道的轶事。
她许久都未说话。
——
林弄海与断水一同站在屋檐下。
这是进入冬日来的第一个艳阳天。
断水闭着眼睛感受阳光的温度,一张鹅蛋脸光滑白洁,“你信不信,我觉得她,会选择从容死去。”
林弄海盯着院子里一洼水潭,闻言扭头看她。
“她身上没有那种,迫切地、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的味道,像是甘愿接受命运所有的馈赠,包括死亡。”
林弄海还是没有说话,虽然他与萧母接触不多,除了温柔外,他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她,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觉得断水这次好像没有说错。
未等他做出什么回应,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他的好友萧外月走了出来,脸色黯然,给出了显而易见的答案。
没有人再问结局,林弄海拍了拍萧外月的肩膀,很多话无需再说出口。
艳阳天下,萧外月一个人坐了很久很久。
翌日清晨,萧母兴致勃勃地在厨房做糖糕,好似昨天那生死抉择只是她平淡生活中的插曲之一,萧楼竟也罕见地在厨房忙活,没人提及昨天的事。
“娘?你怎么还亲自下厨了?”萧外月走到厨房门口,身后跟着林屋。
“你之前不是在信里说,想吃糖糕吗?正好今天我也想吃了,叫小屋也进来,我们几个今天一起做顿饭。”
厨房内油烟热气笼罩在一起,大家都看不清彼此脸上的情绪。
萧外月坐在灶口,火光映红了他的脸,身边是林屋在劈柴。
他手起刀落,毫不含糊,木头整整齐齐摞着,萧外月感觉他比府上的练家子还要专业。
林屋手握着弯刀,手背因用力而青筋暴起,微微向上挽了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
昨天,萧母拒绝了他们种蛊虫的想法,在那一刻他清晰意识到,不久后的将来他就会失去他的母亲。
可他没办法哀求,他的母亲是那么坚韧、决绝的女子,他没有任何理由留下她,为他而活吗?不,自嫁给萧楼开始,这个女人就在为所有人而活,唯独没有为自己。
他常在她面前许下诺言,却从来没有兑现过,以前总觉得时间很长,原来也是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