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赵庸瞧见了两张熟悉的面孔,在城门处挤挤嚷嚷的人群中挣扎沉沦着,惊慌目光四处游走——
是桓九凌心心念念的爹娘。
然而他们的身边并没有桓九凌的身影。
……
城内形势不容乐观,轰隆隆雨水倾盆,浇在桓九凌的身上,他抹了把眼睫上积蓄的雨水。
视线再次清晰后,陡然望见远处卷袭而来的滚滚江水,推着白线逼近,以千军万马的碾压之势进军山阴城,直奔他而来。
桓九凌仓皇倒退,心中满是怆然。难不成他就要丧命于此,也不知死后能不能回到现世。
可惜他还没能找到三文鱼。
波涛宛若巨兽翻涌着打上房屋,推着无数零碎物件一起淌来,无数尚未逃出的百姓撕心裂肺地惨叫着。
天灾之下,无人能够幸免。
正这时忽有数名男子喊着呼着走出,用力推着一辆木车,上面放了块巨大的石头,他们将装着石头的车推到波涛袭来的正对面。
转而站成一排,一个接一个将不知从何处弄来的沙袋堆在巨大石头边,企图靠这些来抵挡浩瀚湖潮。
桓九凌凝望着他们坚定不移的背影,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视死如归,场面万分震撼,心神不由为之一荡。
这时,他忽地看到什么,眼神骤然亮起来,如燎原之火,闪烁着希冀。
脚步踏水而过,无数泥浆翻涌,倒灌进鞋履中。桓九凌冒雨跑出,宛若只翩跹的蝴蝶,一跃进入街巷正中,前头不远就是手挽手构建成的人墙。
桓九凌矮身捞起在雨水中扑腾的猫儿,雨水飞溅,激动的泪水刹那夺眶:“找到你了,三文鱼。”
同一时刻,江流奔驰涌下,“哗”地拍上石块,发出令人耳鸣的惊天巨响。
桓九凌怀抱三文鱼骇然转眸,只见跃过头顶的白浪尖啸着,仿若吞天灭地的巨兽张开布满獠牙的大嘴,嘶吼一声。
顷刻间,将面前所有人吞没。
……
足以颠覆天地的雨势总算失去力气,伴随乌云散开,逐渐从山阴城上方灰溜溜逃离。
一丝金光破开重重乌云,照射进大灾过后,满面疮痍的山阴城。
劫后余生的百姓们站在足有腿高的泥水中,庆幸地沐浴在阳光下,与身旁同样存活下来的同伴激动相拥。
“太好了,活下来了!”
“老天保佑山阴,护佑山阴百姓!”
在浪高的欢慰声中,元清拾步走入这座被摧残得千疮百孔的城池,四周的房屋破了大洞,屋内俱是仍未消退的湖水。
街道上散落着许多物件,都是寻常百姓家中的,有给孩子耍玩的拨浪鼓,有用来做衣裳的线团,还有喂养牲畜用的干草。
在洪水中溺死的动物和人的尸首飘在水面上,被寻到他们的亲人紧紧抱住失声痛哭。
一夕之间,山阴遭受重创,再不复从前繁华模样。
元清被空气中飘散的悲伤感染,内心同样凄悲,可他寻来寻去,始终不见那熟悉的身影,一抹焦急飞上心头,击垮他所剩无几的信心。
桓九凌,到底在哪儿?
突然一道疾呼声在前方不远处炸响:“小郎君!”
……
城外。
水患已经暂时止住,百姓们纷纷涌回曾经的家园。
赵庸注视着这一切,却是没有立刻动作。
这时,一人飞快跑来,是赵庸身边跟着的元明。
他面色微喜,快声道:“督公,人找到了!”
载着赵庸的马车入城,由于积水暂未消,行车很是困难。
赵庸于是自行下了马车,由元明在前头带路,淌过满地污水,朝他们找到人的地方去。
过去的路上,脏水汇聚侵入肌骨,湿衣黏附腿上,那潮湿冰冷的感觉难受极了。
自兼任东厂督主以来,赵庸再未体尝过此等狼狈的滋味。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为何非要下马车去看,明明只要等在城外,会有人把惹是生非的桓九凌给他带过去。
依桓九凌那脆弱的性子,大概会表现得惶惧不已,扑入自己怀中痛哭流涕,再说上一番死里逃生的惊险遭遇。
赵庸乐得他如此,自是会略施同情,安抚一番。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只落汤螃蟹似的趔趄行在肮脏的泥水中。赵庸倏地心生燥闷,一切都是因桓九凌而起,好端端的跟着其他人一起跑,就不会闹出这些多余的事。
“督公,他们在那儿!”
元明嘹亮的嗓音打断赵庸逐渐步入歧路的思绪,抬头顺着看去,眼底的不耐顷刻间被取代。
金光灿灿,青年立在废墟中,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怀中抱着同样毛发湿透的猫儿。
听见动静,他跟着抬头看来,没有预想中的胆怯慌忧。
浅褐色的瞳珠散出晶亮温暖的光,勾唇一笑,整张脸便如画卷上的仙子般陡然活了过来,汹涌蓬勃的生机从他的笑容中散发,夺目而璀璨。
“公公看!”
他双手抱起猫儿,冲微微有些呆板的赵庸扬声笑道:“三文鱼和我都有好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