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喝酒,不过学子们都在喝,浸在满是酒味的房间中,难免会沾身。
味道不算好闻,胸腔憋闷,起了反胃的感觉。
快步来到角落的栏杆处,深深呼吸,大吸了几口凉润的空气,好受不少。
他回转过身,背靠在木栏杆上,满满滑坐下,黑暗像只无情的巨兽将他吞噬,他看见大谈特谈的学子,畅谈古今与理想。
春试就在一周后,这些学子们免不了俗,在酒意的催拢下,幻想一些美好的事,比如及第后要做的事。
桓九凌没想着这些,来书院就一个目的,躲避赵庸。因此他没有这些人的烦恼,更没有他们憧憬想要获得的结果。
目光转开,本是随意一扫,却忽地停顿。
画舫两层高,桓九凌坐在下面的阴影处,仰脸见右上一角,有两个人站在角落中,面对面,不知在说些什么,还总是左瞧右看,似乎在提防着什么。
画舫上学子众多,两个人聊聊天不值得引起注意。可偏偏下一刻,桓九凌就看见其中一人从袖子里掏出什么,迅速塞进对面的手中。
似乎是银票?
看那数量,该是不少。
桓九凌难掩震惊,定睛再看,收下银票的人点点头,似乎很满意一般,旋即退身离开。另外一人同样离去,只是与他方向不同。
夜色暗,他二人站在无灯的地方就显得更暗,灯光晃眼,桓九凌根本瞧不清两个人的长相。
撑着栏杆站起身,本是要回去的。可鬼使神差的,脚尖转了方向,走上木梯,来到原先两人站着的位置。
潮湿的风吹来,沁入肌骨,微微泛凉。
桓九凌摇摇头,笑叹自己这是怎么了?
转过脚尖,垂下的眼睫却忽然触着什么。
眉头蹙了蹙,他矮身拾起那物件,是个玉坠子,看不出什么名头。
大概是刚才那两个人中其中一个丢下的。
他把玉坠子收起来,想着一会碰上失主上来找,正好还他。
结果后面被出来寻他的梁相宜给抓住,带进厢房里又是一顿耽搁。等摸到玉坠子再想起来的时候,他人已经站在了码头上。
游湖会散了,梁相宜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以为他是累了。
“马车在哪儿?要不要我过去帮你喊过来?”
“不—”
下个字尚未出口,一道凉冰冰的嗓音截断。
“九郎。”
梁相宜寻声看过去,意外发现跟前这人比自己还高,目光上抬半寸,才能跟他对上视线。
“你是?”
桓九凌不知想到什么,慌不迭开口打断:“朋友朋友!”
他向前一步,展开双臂用身体挡住赵庸的视线,回头冲梁相宜快速道:“梁相宜你快点走吧。”有几分紧张的迫切感。
“可……”
“快点走!”桓九凌再次催促,声量提高。
梁相宜没立刻动,可他也不是傻子,显然意识到桓九凌的不对劲。知道再待下去会让他为难,所以便道了句“明天见”,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眼看着人终于渐行渐远,桓九凌长松口气。
“你怕我杀他?”
一口气没松到底,听到这话又悬起。
他该怎么解释,其实他倒不是怕这个,而是身份。
他不想让赵庸说出太监的身份,赵庸该是不喜欢把自己的身份暴露于人前的。
桓九凌自顾自地猜测,全然没注意跟前赵庸的眼神愈发阴沉。他摘下桓九凌的手腕,掌心的冷凉跟铁剑一般,刺醒他的意识。
两人间隔着浓浓夜色,湖边细风薄凉,咸腥的味道,还有冷杉香的味道,撩起凌乱的鬓发。
“我不需要朋友,若你觉得我们是朋友,那就大错特错了。”
桓九凌以为他会再有过激的举动或者话语,可下一刻箍在腕骨上的五指骤然撒开,赵庸平静地转身,走向黑暗的背影近乎残酷。
这样完全不在意料内的举动,令桓九凌的心慌乱了一瞬,他身体不受控地追上去。
或许是夜色太黑,他担心独自一人会摔倒。或许是前几日因为梁相宜的事,两人间闹了些不愉快,从那之后很少见面说话。
总之,心跳混乱,手掌哆嗦抬起,一把扯住了那垂下的大手。
霎时,风息凝滞在耳畔,鼓鼓噪噪,心跳声擂鼓般击打在耳膜上。
咚咚咚。
时间都放缓了无数倍,离去的赵庸被他拖住脚步,与他一起停留在黑暗中。
也是这一刻,桓九凌开始后悔,不该抓住他的,挽留他是为了什么?
他说不清楚。
“怎么?”赵庸回过头,与眼神呆呆的桓九凌对视。
“你说话不算数。”
这话听得赵庸莫名,沉默着等待他的后文。
桓九凌垂下脑袋,抓着人的手却收紧,嗓音生涩。
“是你说,若你能活下来,会纵着我,溺着我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