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纪从往事中抽出时,萧朗已走到她对面坐下。
他依然温柔笑着,“好久不见,明月姑娘。”
今日所有下人都在后院,华芜和薛情也知趣离开,此处只余二人。
她折下嫩绿枝芽,转过来,看着他眼睛——好看。
二人几乎一同开口,“你过得好吗。”
一个面容无光,脸上全是疲倦。一个皮肤灰黑,手上全是茧子。其实二人或许都心知肚明。
他低头,搓了搓手,手上皲裂的伤口明显。
“我过得很好,去石县的第二年便成了婚,如今有一个十七岁的女儿,和你那时一样可爱。”
说完,他抬起头,脸上挂着笑容,却有些勉强。
她心中一怔,话语间尽量没有波澜,“我过得也很好,整个钦天局的人都听我差遣,锦衣玉食。”
“嗯。”
萧朗还是那日一样,如水的眼睛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他愿意做个不动声色的倾听者。
只是今日,她没有话要说了。
二人静默着,只是互相看着,然后眼眶都红了,然后都笑了,然后各自转过头抹眼泪。
听说他要回皇城述职,星纪在他抵城的第一日便去了信,邀他见面。
如今他人就在眼前。千言万语,她却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如何开口。
二人的分开并不体面,或者说,其实二人心中皆有不愿。
十八岁诞辰那日。
徐巍匆匆从外面回来,慌乱收拾好包裹,抓着徐明月,就要让她上马车,“走,永远不要回来。”
她见稳重的父亲慌了神,便知道发生了大事,“去哪儿,你和哥哥都在这儿,还有萧朗。我去哪儿。”
徐巍抓着她手,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圣上要让你去做女使,别管那么多,先走。”
她莫名其妙地被塞上马车。
车里只她一人,抱着包袱,她很惊慌,还没出皇城,就被抓了回去。
这次她没有见到爹爹,也没有见到哥哥和萧朗。
头罩拉下,她只见到了兴帝和他带回来的那个算命的。
二人极力劝说她,想让她自愿做女使。说这个身份如何位高权重,如何重要,以利相诱。
可当她问到爹爹,问到哥哥,问到成亲时,二人便大变语气。
她不愿意,二人便以性命恐吓,让她不得不屈从。
后来,徐巍找了江湖上的人,欲劫宫救她,因此被打断了腿,削了首辅之位,关进牢中。这事一时间轰动朝堂。
如此,不经事的姑娘一夜之间长大了。
期间,那个懂规矩的萧朗,不顾家训礼仪,偷偷翻墙来找她。他什么都不知道,一点儿重话也不曾说过。
他说要娶她,与她过一辈子。若有任何不对之处,他愿意改。
而徐明月不为所动,只说不再喜欢他,叫人退了庚帖,毁了亲。
退了亲后,起初他夜夜都来,后来也不来了。等徐明月再听见他消息的时候,便是他出发去石县。
这时间,一隔便是十八年。
她想说的很多。有数不尽的相思,还有迫不得已的解释,还有……还有很多很多……
但他已有了自己的妻,多说也不过是为他又添烦恼。
二人眼泪止不住,沉默良久。
星纪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下了决断。最后一滴泪落下后,她起身离开。
她走出几步后,萧朗喊了一声,“明月姑娘,这一别,或许又是十八年。愿你一切安好。”
“你也是。”她没有回头。
少年落日前离开的背影,化作此刻落寞姑娘背影。两个人隔着时间背对,如此便是结局。
风吹过木棉树,漱漱声……
那嫩芽还在星纪手中。
木棉开花时一树红色,繁簇一片,盛放得热烈。待花谢后,绿叶才长出。
花与叶终是各自一个季节,注定错过。
*
星纪找到华芜和薛情。
华芜心疼看着她,眼睛竟也红了,“这才多久,何不再多坐一会儿。”
她摇摇头,神情低落,交代薛情,“你将他带走吧。我有些不放心,帮我送他出城。”
薛情点头,立刻去办。
她出去的时候,萧朗正背对着擦泪。
听到脚步声,他动作加快,转身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女使,我们走吧。”
路上,薛情忍不住问起他身份,才得知二人的曾经的故事。
不过,和徐明月心中的却不尽相同。
他本也不愿相看姑娘,但父亲百般强求,这才姗姗去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