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雪下得怪异。
从沂水行至济南,又经德州绕道沧州,云层就好像紧跟着婴宁一行,飞雪如影随形,从未止歇。
听说北直隶一带也是才开始下雪,她们正巧赶上卫河封闸前行船最紧张的时候。雪片碰触河面的瞬间便消逝无踪,水缓处却已积起片片冰凌,摇曳起“叮叮啷啷”的脆响。
“呕————”
赤狐趴在污桶边,吐得昏天黑地、眼冒金星。
王子服原本正靠在舱板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连忙膝行过来帮忙清理:“没事,没事,就快到了。”
“……昨天你就说快到了。”婴宁只觉得四脚都不是自己的了,虚浮着步子爬进王子服怀中窝好,“这水什么时候才能冻上?我要跳船。”
王子服失笑:“哪来的昨日,我们是清晨上的船,夜里便能到了。”
他一手垫着狐狸脑袋,轻轻摩挲她下巴上柔软的绒毛。漕船条件恶劣,后舱的单间只足一人堪堪翻身而已,虱虫鼠蚁倒是不敢近婴宁的身,可那股污糟的味道却避不开。
“不行……不能再坐船了……”婴宁连眼都不敢闭,生怕那股天旋地转的感觉卷土重来,难受得哼哼唧唧,“把我耗死了,就没人能保着你这条小命了。”
看见她这副样子,王子服心里也跟着难受。
“咱们下船后休整一日,我去驿站要车。”王子服搓搓她耳尖,又揉揉大尾巴,“大雪天寒,别骑马了。若是坐车也难受,就和我乘一辆,至少还能像这样好好休息。”
婴宁享受着按摩,总算舒服了些许,虚眯着眼道:“这会儿不怕人家说你耽于情爱,心性不坚了?”
“你不是说丁师傅……脚臭嘛。”王子服让她将下巴搭在自己肩上,自上而下轻轻梳理她背上的毛发,“再坚持一会儿,啊。”
……
入夜,漕船终于晃晃悠悠地停靠码头。
“王举人,咱们靠岸了。”船头掀开隔帘,手中军刀敲了敲船板,“抓紧些吧,要卸货了。”
他瞧见那书生逃难似地起身收东西,怀里还挂了条鲜红油亮的狐皮围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读书人也着实怪异,如此珍贵的狐裘竟大咧咧地随身带着四处招摇,不怕贼惦记吗?
“多谢总旗大人关照。”王子服弯腰从狭小的船舱中挤出来,这才如临大赦般地长舒一口气,“多有叨扰,实在惭愧。”
船头懒得和他废话,摆摆手便将他赶下了船。
再次踏上陆地的一瞬间,王子服竟有些脚软,险些歪倒下去。身后老丁头带着扮作书童的小泥鳅跟上来,同样是两腿不住地打架。
老丁头一脸的油尽灯枯,四下张望了一圈,半死不活地问:“孽徒呢?”
“……”王子服险些忘了这一茬,将婴宁往厚袍下藏了藏,“跑去吐了。”
夜风拂过河面,带来一股咸腥的湿气。王子服回头一望,三叉河口桅帆相接,来去匆匆,偶尔泄露出水面倒映上来的粼粼月色。
雪终于停了。
一行人搭牛车找到附近的官驿,这才能好好地歇下脚来。解元的身份在一路上还是非常好用的,次日不等王子服叫人,便有伙计送上大桌的酒菜。
婴宁总算是缓过了劲儿,一大早便跳起来洗漱,要去天津城里玩。谁知刚收拾停当,便撞上驿丞亲自登门,说是有位大人要见他。
“见我?”即便先前也受过各路官商传召,王子服还是不免意外,“可晚生在北直隶一带并无故友亲眷,也不记得认识哪位大人。”
婴宁哼着小曲儿从驿丞身旁绕过,还不忘怜悯地瞟一眼王子服——谁知驿丞立刻侧过身,笑眯眯拦住她的去路。
“还请夫人一道随行,大人也很想见见您。”驿丞转向王子服,抬手一揖,“请。”
婴宁和王子服对了个困惑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