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落九州松口了:“那你就来看看那折子吧。”
她的手伸上了案桌。一边把自己接下来打算去监牢提审沈厌的事,从行程里划了出去。
于是,在女皇的准许下,落苏就成了继落九州之外,第二个完整看到了折子、以及证据之人。
那七品官员呈上的证据种类繁多,而证词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一类是来自于她那日带着沈厌上街时,周围百姓以及那于家娘子的证词。证明她身边,确实有一名跟谢乘风长相极为相似的男子。
二则是来源于酒楼里一迎来送往的小二,无意间说出的:“嗯?难道那日那人,是姓沈?”
据那七品官员所述,那是在上街之事发生后的不久。
他闲暇时上街游玩,顺耳就听到了那小二说出的话。他一时好奇,就上前对人产生了问询。
结果不问不知道,一问这结果,就差点把他吓死了。
据那小二说,那事儿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
当时日头炎热,酒楼里也没什么客人,他正有些打盹,就看见一戴面具的男子走进来。
面具受人鄙夷。小二本不想搭理他,但奈何那男子不理会他的劝阻,竟硬生生一只脚跨进了门。
所幸那人尚看得懂点脸色,只挑了个偏僻、不引人注意的位置坐着,还付上了银财,让他帮忙添壶茶水。
酒楼中实在没客人,再加上那戴面具的男子态度也还算良好,小二在收下钱后,也就骂了几句转身忙他的去了。
谁知,等小二再次端完茶水回来之后,就在原先那戴面具的男子的座位上,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谢公子?”小二朝人怔愣着开了口,“您怎么在这儿?”
“谢公子”的眼神在他说完话后沉了沉,但也没太理会他。
小二于是顺着“谢公子”的视线往后瞟了一眼,然后他就看到了三公主。
落朝鼎鼎大名的三公主,正用一种特别赤裸裸的眼神看着眼前的“谢公子”。
那眼神,跟看盘中待宰的肉一样。
小二有一瞬间被三公主看向“谢公子”的眼神吓了一跳。
回过神之后立马瞥了一眼“谢公子”,也意识到为何在他喊完称呼后,“谢公子”的态度不像以前那般如沐春风了。
——因为“谢公子”撞上了三公主啊!
偏偏此刻“谢公子”还没生出什么危机心思,还在那儿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水。
明明他这个局外人,都已经感觉出空气的暗潮云涌!
但不知为何,小二看着面前那样岁月静好的“谢公子”,心中却忽然涌上了一丝冲动。
他拿出了平生最大的一次勇气,对着三公主的方向走上去,一边给“谢公子”狂使眼色。
想让“谢公子”趁着他问三公主有什么需要的时候,赶快转身离开。
但是,还没等小二迎上去,三公主倒是一记冷眼先给他扫了过来。
那眼神意思还特别明确,跟看蝼蚁似的:你挡我眼睛了。
小二心中涌起的冲动,于是又跟被针扎了个孔似的,很快就泄完了。
连再向前面踏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再回头瞅了瞅“谢公子”。
“谢公子”应该是看到他给的信号了的,可整个人还是跟座山一样坐在那儿,连动作都没换一下,仍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杯中的那口茶水。
看得小二心里都开始吐槽:他们店的茶就那么好喝吗?值得这么一品再品?
但不管小二的内心戏如何多,“谢公子”还是那样不紧不忙的。
直至把手中的最后一口茶喝完,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跟没事人一样,手上捏着一样东西,大大方方地走出了酒楼。
全程眼睛都没往三公主那儿瞟一下,跟完全没看到门口的人一样。
小二原本那因为担忧“谢公子”抑制不住吐槽的话语,在此刻又都全转化成了对谢乘风的钦佩。
他想:这就是谢公子的气度吗?
三公主此刻也好像才跟大梦初醒一样,一下追了出去。
小二怕“谢公子”那边出什么事儿,也很快地往三公主追出去的方向,连连张望了好几眼。
结果等小二站在门口往外边一看,外边哪儿还有谢公子的影子。
只有一名戴面具的男子,就一开始出现在酒楼里的那名,穿的还是跟谢公子一样的烂麻布衣裳。
直到这时,小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谢公子哪里会穿下人穿的麻布衣裳?
“那小二初时自己还以为撞鬼了,直至三公主带着沈厌走街上的事儿一出啊,小二才惊觉,哦那日那人可能不是谢乘风公子,而是沈厌。”
“按理说臣问询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臣应该很快将此事抛之脑后,但是下官却总觉得这个事儿里,哪儿哪儿都透着一股不对劲。”
这就是七品官员在折子上对着落九州最初始的禀报,也是他初始调查的起点。
按照那七品官员所说,他之后为了自己心安,解除掉那盘旋他头顶上空、始终不散的阴影,他就围绕着当日的沈公子、以及面具,做了更进一步的调查。
然后因为调查出来的事,实在大大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这才有了向长官递信、朝堂上状告谢颂谢相一事。
而这就牵扯到了落苏看到第三类证词:一些店家、包括谢府里的仆从,证明了谢府里是有一个常年戴着面具、不曾摘下过的小厮。
因为在落朝,面具、面纱等物,被赋予上别样的意义。所以皇城中,实际沦落到需要戴着面具的人,其实少之又少。
而这本就少之又少的数量里面,居然就有一个出自素来以温和治下闻名的谢府。
据谢府的小厮所述:那戴面具之人已经在府中待了许多年,打他进府时,那人就在了。
他初时还好奇那人是犯了什么样的罪,才使得主家如此厌恶,但问了半天也没太听出个名头来。
并且,那小厮还说:但就算是这样,戴面具的那小子还能出府去帮主家办事,夫人当真是心善呐。
那七品官员于是就沉吟了一会儿不说话,一边把手上从其他店家那儿得知的消息做了个汇总。
什么那戴面具的小子,大约半年出府一次,每次也就来采购些东西,但东西也不重。
每回来了之后就站在门外边,隔着门槛像个桩一样立在那儿,也没怎么听他开口说过话。
七品官员琢磨琢磨着,一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于是又跟那谢府的小厮问道:“那你最近在府中,还有见到那戴面具的小子吗?”
小厮摇摇头:“不曾见过。”
“那你可还记得最近一次见他的时间?”七品官员进一步问。
小厮思考了阵道,“具体几号倒也记不得了,不过应该有近两月了吧。”
“!!!”七品官员一下就是心神一颤。
因为这谢府小厮话里的时间,跟那酒楼里的小二的时间,恰好对上了。
……
“下官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随意去府中叨扰三公主,但是也无意间听到了三公主府内的下人说,三公主带回的那沈公子的时间段,正好与酒楼里那小二所述的时间重合……”
“陛下——”最后就是七品官员呈上的折子上的诛心之语。
“三公主钦慕谢乘风公子之事满朝皆知,且不论谢相为何隐瞒自己子嗣一事,但就论谢相暗中抚育子嗣多年,但最后却将子嗣赠与三公主……”
“陛下!思虑到此,臣心惶恐啊!”
……
落苏就看着折子上堪称快要戳破纸张的笔锋,有一瞬间她都有些被这一段段文字给震到。
但也只是一瞬,落苏很快平稳下自己的心绪,对女皇说道:“假的。”
落九州因为落苏那斩钉截铁的语气稍微怔了一下,很快就提了一声:“哦?”
一个尾音上扬的语调,因为她想知道落苏的断定是从哪里来。
落苏于是还真就给了她一个答案,以一种截然不同的视角:“母皇,你知道皇城的百姓都很怕我吗?”
落九州没答这话,只是看着落苏。
落苏于是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怕到哪种地步呢——就是一见到我就会跪地,会因为我某个不经意的举动就抖若筛糠。眼睛不敢跟我对视,却能很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恐惧。”
落苏说到这儿稍微顿了顿,但不过一会儿,又继续转向女皇。
“母皇,您说——像我这样的人,沈厌又凭什么觉得自己一定能得到我的欢心、得到善报呢?”
落苏想到了自沈厌被带回三公主府后,遭受到的那些折磨屈辱。眉眼嗓音皆沉了沉。
女皇似乎也被她这番话说沉默了。
而落苏就在此刻沉吸口气,对女皇道:“所以母皇暂时不必为了折子上的内容烦忧,儿臣会替您带来真相,告诉您折子所述很多皆为妄断,请您将此事交与我吧。”
“……”落九州终于点头。
而落苏在此时,也终于稍微地松了一口气。
而待这口气松完,落苏在告别女皇、离开皇宫之后,她的面色又沉凝了下来。
她想到了那小二口中,几乎对原文三公主没做出什么躲避的沈厌。
落苏的眉心轻微地拧了拧,但也只是一下,落苏很快又对着驾驶轿车的侍卫吩咐道:“走,我们去宰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