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姨用很低的音量重复了几遍,不过神色一直都显得淡淡的,没有我想象的那种悲痛欲绝。我偷眼看她,发觉她眼角也填了几条皱纹,也许人到了一定年龄过后,对生老病死之类就会看淡许多,即使已成定数,也只能说服自己这并非坏事聊作安慰。大家去灵台上香,我作为亲近的小辈,被推到前面磕了三个头,叶潾神色如常,站得远远的不肯过来。
等闹闹哄哄上完了香,时辰已近中午,就摆上流水席供大家吃喝休息。蓉姨作为主家,得去招待宾客,忙的脱不开身,我便自告奋勇把外婆接过来照顾,并催叶潾也过来帮忙,两人一左一右搀着外婆坐下,扶着她时我就感觉不对,隔着衣服一捏,全身都是骨头架子,好在瘦的像枯枝一样的手心还有些温热。不多时菜品摆上,外公的亲戚虽不是很多,但算上远的近的也来了二三十人,再加上来帮忙的街坊四邻,整整坐满了六大桌,不大的小院中顿时响起一片推杯换盏的嘈杂声,听起来竟要比外公在世时还热闹。我见外婆呆呆坐着,便捏捏她手心,轻声问她:“外婆,这几天咱们打算怎么安排?”
“今晚守夜,明天就出殡,把你外公抬去山上...”
外婆声音非常轻,我得极为仔细听才能勉强听见,但听及此言还是心中一愣:
“明天就下葬?为什么这么快?”
方才讲过,我们老家一向是得停几天灵才能正式下葬,而外公的葬礼竟然如此匆忙,不由得让人起了些怀疑。外婆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整个人神情显得十分萎靡。不过既然已经决定,那我猜想是亲友邻居们共同商讨出来的结果,见外婆不肯多说我也只好作罢。正巧蓉姨招待完宾客回到座位,我便探头过去小声问到:“蓉姨,你们把外公停在哪里了?至少让我见一面吧?”
蓉姨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便搪塞道:“已经钉上盖了,你们小孩子就别去看了,免得害怕。”
我稍稍愣了一下,不解为何大家都对此讳莫如深。外公去世时间并不长,遗容应该还未到令人无法观瞻的地步。于是只好岔开话题问道:“外婆,那今晚咱们准备怎么办?要我和叶潾留下来陪你吗?”
“小孩子家家的。”外婆叹口气道:“你们回去歇着吧,这边还有丽蓉呢。”
“你们忙了一天,晚上还是去好好休息吧。我和小菲在车上歇够了,晚上也没什么事情,就在这守灵吧。”
叶潾突然在旁插嘴,把我吓了一跳,她平时极少参与此类事务,偶尔回老家对亲戚也一副爱答不理的高冷范,需要见人的场面几乎全靠我应付。我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她眼神制止,我知道她有想法,便不再阻拦,只听她又道:
“放心,外婆,我和小菲两个人看着,那香绝对断不了的。”
我们老家这边有个规矩,守灵是要守一整晚,看着灵牌前面的香火不能断,如果快烧完了就得重新续上。叶潾作此保证,我也不好推脱,忙挤出一个笑容表示赞同。见外婆点头,叶潾便起身就此离席,临走时特意从我背后擦过,手指在下面偷偷戳了戳我后背,我知道这是她有事要跟我说的意思,与桌上其他亲戚们寒暄几句后也悄悄撤退,来到屋后的玉米杆垛子旁。
叶潾正靠着墙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嘴里叼了根细烟,乳白的烟雾一直飘到我这来,她整夜没睡,眼下有片淡淡乌青,又没时间化妆,金发只随意抓成一束,神色倦怠,却还有几分散漫的冷艳神气。我皱着眉伸手扇了半天面前的烟雾,真恨不得一巴掌能挥到她脸上:“赶紧给我灭了!”
叶潾昏昏欲睡的神情在见到我之后马上清醒了过来,忙不迭地将烟头在旁边的墙上摁灭,心虚地吐吐舌头:“人家要困死了,先提提神嘛。”
我在心里大翻白眼,懒得训她,便直接问道:“刚才你叫我出来做什么?”
叶潾收起手机,从墙上弹起,神神秘秘地凑近我道:“小菲,我打算现在到后院,去瞧瞧老头子他爹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