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她身后,只能听到她微弱而疲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们大叔,已经好一阵子没这么高兴过了。自从得病以后是吃不好,睡不好,眼瞧着人一天天瘦下去……吃了药后,他身上不疼了,也能自己站着走路,我都几年没看过他笑成那样了。”
我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应对,只能默默低下头去。叶潾用手撑着下巴,侧脸看着窗外黑夜中的树林。很快我们便到了那座山头,我奔波了半天未曾休息,体力有些跟不上,又怕落在后面让她们找不到路,就给叶潾指认道:
“还记得那个大坑吗?在那边空地上有我的包,旁边就是地道的洞口,从那里下去爬一段路,边爬边喊几声,就能听到他们的回应。那几个孩子身上被怪物穿了锁链,伤势很严重,取掉的时候务必小心,让大娘在洞口接应着!”
叶潾神色严峻地点头,接过我手里的电筒,随后朝前方飞速跑去。大娘和我在后面沿着她的足迹互相搀扶着向上攀爬。我跑了一整晚,体力有些不支,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然而就在前方的大娘伸手拉我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后脑一痛,视线也开始模糊,伴随着她焦急的喊叫,双手便不自觉地松开了。随后眼前被黑暗彻底笼罩,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
我又一次闻到了熟悉的荤油香气。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反而是刺眼的阳光。一仰头便可以看到交错的红木房梁,只不过周遭的陈设却与记忆中的不同。无论是放置着瓶瓶罐罐的置物架,还是华丽的碎金墙纸,此刻都已变得破烂不堪。
地面的瓷砖都片片开裂,勉强维持着原来完整的形状,屋顶的瓦片几乎全部脱落,阳光直射在大厅中央斜放的圆盘上,钢针投下的阴影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移动,青翠的苔草集中生长在阴影覆盖不到的区域内。我从地上爬起,来到仅剩木框的窗外远眺,外面的白桦林簌簌作响。
“当年麻姑赴往蓬莱,路遇王远,自叙已见东海三为桑田。”老村医的声音适时在我身后响起:“以人之短寿,见此情形自然惊异吧。”
“你把我抓到这里,肯定不是为了给我讲故事吧。”我靠在窗边,尽量用镇定的语气说话,以此拖延时间。
老村医手捧茶碗,靠着木质书桌朝我微微一笑。不远处的那口铜锅下火焰已经熄灭,白色油脂牢牢凝固在金属上。相比于村庄夜里到处弥漫着令人头晕目眩的油香,这里的空气清新很多,暂时缓解了我的头痛。
我盯着远处仿佛忽然冒出的大片树丛,总有种难以置信的感受。老村医又慢悠悠呷了口热茶,才开口道:“我倒是很惊讶,你是用何种办法免于蛊惑的。”
“还得谢谢你给我的那些档案。”我勉强笑了笑,脑子里已经尖叫成一团了,别说叶潾,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哪里,看来还得从老村医那里得知地点,才可能把消息告知叶潾。
“人老了,脑子也不好使。看来是我在上面错记了些东西。”老村医放下茶杯,脸上仍旧挂着和蔼的笑意,镜片后的双眼却难掩锋芒。
“不过于你来说,早一刻和晚一刻的死,也并无差别。”说罢又叹道:“可惜可惜,若不是你搅乱此地,我原是想放你出去的。”
眼看着他朝我步步逼近,我连忙为自己辩解:“等一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
老村医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我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心跳如擂鼓般剧烈:“我排查过周围,这村子里原本没有白桦树林吧?请你告诉我,我们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老村医停下脚步。他儒雅的笑容中有着志得意满的神色,正与他那天在台上,用一枚丸药轻易操控数百人情绪,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神情。
“我已告诉过你了。姑娘,你是聪明孩子,想必已经有所察觉吧。”
我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这些天来经历的所有事情,麻姑献寿的故事,沧海桑田,时间,时间……我禁不住轻轻‘啊’了一声,不自觉地垂下肩膀放弃了抵抗。
彻底输了。老村医将我带离了刚才的时间。这片树林,就是我之前瞥到被砍光的林场,而这座楼房,就是曾经——或许说未来的那座危楼。叶潾是没办法回到这座村子的过去来找到我的。
“分割晦朔,倒转阴阳,山主之能,正是如此。”老村医朗朗开口,沉浸在掌握超凡力量的喜悦中:“她救我于水火,我自当为她效命,肝脑涂地。只是得苦一苦你了,孩子。”
“亏我还从叶潾手下救你一命呢,早知道让她把你一刀攮死得了!嘴脸丑恶!小人得志!”我自然是不可能束手就擒,本着死之前也得恶心他一波的精神,铆足了劲蹦着高地骂他。老村医不顾我的反抗,将我抓到那口大铜锅前,随手一挥,下方的火焰瞬间包裹了整个锅体,我的脸都快被这股热气烧下一层皮去。
就在我们角力的同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道颤抖的尖细声音:“有……有要事禀报!”
歪斜的大门处,站着的是一张没化成人形的画皮妖。老村医不耐烦抬头呵斥道:“不是说了不许你们靠近吗!”
但他话音未落,那画皮妖便发出一声尖利惨嚎,从它身体中间刺出一把赤色刀刃,怪物的整个身躯顿时被熊熊火焰包裹。叶潾从金色飞灰中显出身形,踩着满地余烬立在门前,朝我们两人露齿一笑,说的话却狠厉无比:
“别生气,这当然是要紧事啦!如你所见,我来履约了……就是取你性命那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