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地处大郅以北,终年风雪肆虐。两国边境战事没完没了,邻近的城池今日挂燕旗,明日换郅幡,百姓通婚早成了常事。北燕女子肌肤胜雪,眼窝微陷,资容艳丽,有很多嫁入大郅生活的,其中就包括娇耳的母亲和姨母。
娇耳五岁那年,平静了几年的边境又乱了。北燕新帝以“大郅皇,帝位来路不正”为由悍然发兵,铁骑一夜踏破五城。大郅朝野震动,定国公亲率三十万大军北伐,却因仓促应战折损近半兵力,最终仅夺回两座城池。她父亲战死的消息传来时,母亲正倚着梅树咳血,未等熬过年关便跟着去了。
定国公抚着染血的虎符在灵堂枯坐整夜。次日晨雾未散,管家便捧着锦缎去接人,国公与夫人商议后,将故友遗孤接进府中。从此姬家两位公子身后,便多了个雪团似的小尾巴。
国公府六角灯笼亮如白昼时,姬夏舒倚在床头环抱双臂,内勾外翘的凤眼凝着几分温色,静静望着塌上一脸茫然的妹妹,似在思量着什么。
他指尖习惯性摩挲着手腕,那里本该缠着常年不离身的佛珠,此刻却被层层绷带取代。方才太医说的话还在耳畔打转:“脉象虚浮却无大碍,这……失魂症好生将养自会恢复。”
晨起自己本该护送她去广华寺,偏太子一道急令将他召往崇文馆。待他策马疾驰赶到时,就见自家马车竟打着旋儿向深渊坠去……喉间泛起铁锈味,他又想起上回他不过迟了不到半柱香,便险些要了她的命……
青年指尖掐入掌心,自责的叹气。
他生了一张极好的皮囊,潘安之貌掺了三分妖冶——凤目悬鼻本是清贵相,偏那鼻梁左侧一点痣,倒将略丰的唇衬出几分红尘艳色。颦笑、举动,如春风旎旎,又似琼玉生辉。
廊下忽起喧哗,姬夏舒转头见父亲蟒袍玉带挟着风霜卷进内室,珠翠盈头的年轻美妇提着锦裙疾步上前:“老爷这可怎么办呀?”染着丹蔻的指尖绞着丝帕:“娇儿她痴了。”
榻边捧着青瓷盏的俏丽少妇指尖一顿,眼尾挑起三分冷意,朝美妇斜睨过去:“姨娘这话说岔了,太医方才诊得明白——”葱白指尖将药匙往盏中一掷:“妹妹不过是得了失魂症,说不准明儿就大好了。”
“娇娇,是爹爹。”玄色广袖垂落榻沿,公爷眉间川字纹愈深,掌心拢住女儿冰凉的手背,蟒袍玉带显露出的威仪此刻都碎在女儿迷茫的眼神里。
娇耳轻颤长睫,美眸将眼前中年男子仔细端详,垂首掩去眸中哀色,额角纱布下渗出一点猩红。
她的母亲国公夫人徐氏,扶着侍女哽咽:“好端端的人怎就...”淡雅裙裾随倾身泛起涟漪,满面泪痕遮不住的端庄优雅。
定国公双眉紧锁,朝身后管家沉声:“持我令牌,传当值所有太医即刻过府。”转身时又放轻了嗓音,粗粝指腹拂过女儿肩头:“娇娇莫怕,爹爹定治好你。”
锦榻少女青丝披散,柳眉微蹙,唇间抿着苍色,双眸茫然掠过众人。
姬夏舒找来娇耳的贴身婢女玉珠问话 :“前几日闵王府设宴小姐去都见了哪些人?”
“皆是小姐素日要好的一些夫人小姐们,婢子没看到有别的人。”玉珠垂首时散落的鬓发扫过颊边血痕,昨日的伤还泛着红。
他又只身前往马厩,找到昨日的马夫老孙头仔细询问坠车缘由,老孙头正给伤马换药,见来人慌忙作揖:“当真不知那畜生为何发癫,往日最是温顺......”他搓着皴裂的手背嗫嚅:“许是哪个泼皮掷了石子。”
姬夏舒望着槽头蔫头耷脑,瞎了眼的马匹,眸中墨色翻涌如夜潮,枯叶打着旋掠过跟前,扑了他几许尘埃,他转身掸了掸衣袖。
这两个月以来,除了闵王妃设宴那日因邀请的全是女眷不便出席外,其他时候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照理说,本不该有任何秘密能瞒过他的耳目。许是他多心了——她既已忘却前尘,未尝不是造化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