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目光落在娇耳身上,指稍叩了叩饭桌:“冬至便是娇儿十六生辰,徐阁老家的二郎递了多次帖子,我瞧那孩子很不错。”话锋陡转盯着儿子儿媳:“你们还要拖到几时?”
“娇娇意下如何?” 国公爷将手中银箸轻轻放下,浓眉微蹙,目光殷切看向娇耳。
娇耳听闻,颊边瞬间泛起一抹如朝霞般明艳的胭脂色,她微微低下头,声音软糯,带着少女独有的腼腆:“女儿…… 一切全凭祖母与爹爹做主。”
众人俱是一怔,这般言语确非娇耳往日做派,转念想起她遭逢此前一事又伤了头颅,忘却前尘后脾性有异,倒也合乎常理。
姬夏舒侧目睨了她一眼,忽的嗤笑出声,鼻梁左侧的小痣随着冷笑微动。他猛地撑桌逼近,嘴角扯出锋利弧度:“妹妹如今倒成了父亲膝下的孝女了。”凤眼湛黑如墨,映出娇耳骤然苍白的脸,继续幽幽道:“你可知那徐家二郎,在玉林巷养着大肚子的外室。”
指节重重敲在茶盏上,震得茶水四溅,声线浸着三分讥诮:“待妹妹出阁,正巧赶上徐府长孙满月宴,这一嫁过去就能给人当娘,妹妹也是好福气。”接着旋身锁住娇耳,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带着寒意的笑悄然浮现,语气里满是戏谑:“可要兄长引妹妹前往一观?也好见习主母风范。”
娇耳直勾勾地盯着他,贝齿陷进唇珠,绢帕在掌心绞出深痕。
“腌臜泼才也配攀折我姬家明珠。”姬老太爷拍案大怒。
“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何况娇儿......”老夫人话未说完,姬夏舒霍然起身,玄色广袖带翻甜白釉醋碟:“祖母慎言。”
他左手骤然钳住娇耳腕骨,玉色手背筋络暴凸,颀长身形将她完全笼罩,轻轻将人向自己身前一拽,娇耳自矮凳跌出,云鬓堪堪擦过他襟前,旋身擒住纤手疾步离席。
他走的极快,纱灯笼在回廊乱转,照亮他绷紧的下颌线,娇耳被迫小跑跟着,涨红着小脸,桃花眼里蓄满破碎月光:“哥哥...慢点...”
姬夏舒置若罔闻,直到月洞门前他才松手,扫了眼她腕上浮起的红痕:“他们要你嫁那种人,你也愿意?”他嗓音沙哑得厉害,指节勾开襟口玉扣,喉结滚动如兽,赤红着眼瞪她。
娇耳揉着腕子,仰起小脸,两汪春水般的眸子映出他紧蹙的眉峰,嗫嚅着:“祖母总不会害我......”
姬夏舒逼近,她本能地后仰,腰身抵住冰凉的影壁,“那倒是我这个兄长误你良缘?”他忽地扣住她单薄肩头,眼尾红痕如工笔描就的朱砂,瞳孔里翻滚着暴雨前的浓云。
娇耳玉肩陡沉,低头自臂弯桎梏间滑出,转瞬脱出樊笼,轻叹了一声:“哥哥明知我不记得之前的事了。”低头盯着绣鞋尖上的海棠纹,声音渐弱:“再说自古婚嫁父母之命......”
“是,你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姬夏舒声音陡然拔高,点漆的眸子锁着她,嘴唇抖动,气息都有些不稳:“可你至少可以先来问问我再做打算,而不是这样草率应下,若是我不在……”
“倘若哥哥不在。”娇耳嘴角扯出个涩笑:“当真嫁过去那也是我的命。”
“你的命?”他眼底阴鸷翻涌,眼神似要剖开她颅骨般盯在脸上,指节砸向月门震得发出沉响:“赵娇耳,你莫不是磕坏了脑仁!” 眼眶里暴凸的血丝仿若一条条扭曲的小蛇,疯狂地突突跳动,唇角豁开一道森冷裂隙:“还是说你熬不住闺中寂寞?这般急不可奈要往男人榻上爬——”沾满尘垢的指节擦着她颈动脉游走,却终究还是不忍心,随即发出一声近乎咬牙切齿的怒吼:“是要去给男人暖被窝?”
娇耳踉跄后退,鞋跟“当”地磕在青砖上。瞳孔缩成两点寒星,下唇咬出颤抖的颌线:“哥哥...”喉间挤出的气音陡然拔高:“你,你疯了!!”每个字都裹着战栗的尾音,瞪圆的桃花眼沁出泪来。
她十指死死攥住袖中绣帕——目光盯在那张玉雕般的脸上,不敢相信刚刚的话出自他清风朗月的哥哥之口。
姬夏舒起伏的胸脯逐渐平缓下来,喉间挤出溺水者攀住浮木般的喘息,五指覆上额头,青筋在苍白皮肤下蜿蜒成河,痉挛的指节渐渐松开,眼底翻涌的墨色已凝成深潭:“...对不住,我 ...”嘶哑的声线裹着未褪尽的颤意。
娇耳脸色煞白,垂头不再言语,月光将两道影子拉得细长,影子在月门两侧各自生长,一道沉入墨色再不见眉眼风流,一道倚着雕花门框,桃花眼里碎着满地清霜。
良久,一声“回罢。”响起,他转身衣摆卷起夜露,留下娇耳立在原地,她睫羽轻抬,望了眼远去的身影,眸底未及褪去的水色骤然凝成冰棱。
水雾漫过槅扇,姬夏舒仰在浴桶中双目紧阖,眉峰结成川字。
水珠顺着颈侧青筋滚落时,她游鱼般滑出臂弯的画面陡然浮现,那般灵巧的闪避,倒似他是沾了秽物的草芥,连她衣角都不配触碰。心口绞痛混着无名火在脏腑翻搅,捏在沐桶边沿的指节发白。
云秀绞着绢帕剜了春桃一眼,门内骤起水波激荡声,混着姬夏舒淬着冰碴的声线:“将人唤进来。”
春桃低头跨过门槛,后腰立刻被云秀指甲掐出月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