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耳脸颊染上绯色红晕,“浑说什么......”尾音被夜风吹得发颤,比新酿的梅子酒更醉人三分。
姬夏舒站在廊下正对着大门,这一幕瞧得仔细——少女额前新剪的刘海被风掀起又落下,衬得眸子里跳动的欢喜愈发亮堂。此般眼神,她两年前踮脚往那个人脖子上戴玉佩的时候有,此刻望着车辕边的少年有,唯独转向他时,会凝成初雪落在青瓦上的那层薄霜。
直到马车拐过朱雀街角,她方回身,素手轻提石榴裙裾,腰肢似柳枝承露般折出柔弧,珊珊归来!
廊下风灯悠悠晃,姬夏舒望着那抹常在更漏声里浮现的身影在一点点靠近,抬脚转身欲走。
“二哥哥!”
他悬空的靴尖猝然回撤半步,青砖上生生刮出道浅痕。转身望向她,目光相接又匆匆别开——她羽睫急颤两下,抬袖理了理本无凌乱的鬓发。他眸中凝着寒潭似的清寂,淡漠地颔首示意。某种无声的崩解开始蔓延,像盐粒坠入未愈的伤口。
两月未见,娇耳见他清瘦了些许,原本如刀刻般的线条越发明显,下颌线利如寒刃,冷玉般的皮肤下透出分明的骨相,眼角眉梢笼着层化不开的郁色,整个人较之从前多了几分憔悴。
“哥哥刚到家吗?可有用饭?”她嘴角挽起甜笑,眼尾弯成月牙泉,眸光清亮得不掺半分阴翳,仿佛昨日还攥着他衣袖讨糖糕吃的小丫头从未变过,指尖捻着袖口镶的兔毛滚边:“母亲和祖母天天掰着佛珠算日子呢,可算把哥哥盼回来了。”
话音未落有穿堂风过,吹得她鼻尖泛红,倒像是要落下泪来,连那丝笑也被吹得摇摇欲坠。
姬夏舒未接话,只是清泠泠盯着她,目光凝着那两瓣天生不点而朱的软红——此刻比往日更艳三分。素来不涂胭脂的人,如今连眼尾都染着桃色,倒像是被春风浸透的海棠骨朵。
他喉间泛起那年秋猎时误吞的野棘汁,刺痛混着酸涩漫上舌根:“听闻妹妹与郑家公子好事将近,恭喜。”
娇耳耳尖猝然烧红,低头时新剪的刘海儿遮住眼底慌乱。她手指绞紧帕子,指甲盖都泛了白,颤巍巍道:“谢谢哥哥…”
“妹妹对这门亲事,可还满意?”他眸光沉沉望进她眼底,呼吸停滞在睫羽将垂未垂的瞬间。
她猛地抬头,正撞见他眼底未及敛去的暗涌。慌忙错开视线时,珍珠步摇不慎碰歪了鬓间珠花:“祖父择定的......自是妥当。”
姬夏舒嘴角扯出个凄然的笑:“满意便好。”
娇耳再次抬头见他目光平静温和,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暗自松了口气。垂着的睫毛颤了三颤,鬓间珠花在夕阳里划出半道光。那道夕照的碎金便不偏不倚刺进他的瞳孔,姬夏舒伸手遮了遮,指缝间漏出的光线恰好截断望向她的视线。
她抬手扶正微微歪斜的珍珠步摇,仰头望着姬夏舒,眼尾折出两痕清凌凌的月光:“也盼哥哥早日觅得良人。”
姬夏舒眼睫几不可察地一颤,目光擦着她耳畔掠过,颔首时连衣襟褶皱都未动分毫:“好。” 声音疏离且淡然。
娇耳见他衣领间若隐若现的凹陷锁骨,声音没来由地放软三分:“哥哥读书辛苦,该多吃饭!”
他又是淡淡道声“好。”
青石板上两道影子被西沉的日头越拉越长。
两人一时无话,便各自转身离去。
风惊落廊下半朵早凋的冬山茶,猩红花瓣在空中打了个旋,最终无声坠地。
姬夏舒未再回头,任那抹残红碾入靴底尘泥。
廊外忽起朔风,卷着碎瓣跌进阶前未化的雪窝——碎得再彻底些也罢,自八岁那场风雪淬炼成的执念,早将少年骨血锻成深埋地底的种,任朔风碎作尘芥,只要融得进她日后要栽的并蒂莲根脉便好——这世间多少未及破土的情意,终被岁月酿成喉间陈年苦艾,纵是倾慕长成参天巨木,亦甘愿自断根系换她岁岁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