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难得的会面不欢而散,然而,夏衍没有过多懊恼,比起之前,他不在强求旁人接受邱茗内卫的身份,是非曲直,自在人心。
他理解太子的偏见,甚至理解太子想通过联姻为自己和六公主为两个落难的人寻条好出路。
奈何世间情感变化万千,命运的红线不偏不倚牵到了他最初阴差阳错许下诺言的人。
宫内小路蜿蜒,夏衍听到竹叶下的动静,畅然回笑。
“副史大人巡查羽林军守卫,报到陛下面前,可否给小爷留几分情面?”
竹下人现身,站在阴影中,表情冷得如结冻的湖水,哗哗竹叶纷纷,眼神冰得夏衍心透凉,忙赔笑。
“抱歉,是我心急,可现在不说,往后总得说,你也不想看我穿吉服拜堂,还得麻烦你抢亲,多不合适。”
“……”
有自知之明的人举手投降,宽慰道:“我哥怒是怒,但也没把我拉出午门斩了,你看,这不好好的?话说回来,六公主那丫头要是闹起来,真把我关天狱去了,你得记得救我啊。”
简直无言乱语。
邱茗闷声上前,挽袖抬手抹去人脸侧的血痕,指甲故意掐了一下,痛得夏衍嗷得一声。
“轻点啊……”
“你势头正旺,现在要求太子殿下收回成命,大臣们必议论你居心叵测,就不怕有人利用使你和殿下间生出嫌隙?还有,皇帝会怎么想?”
“小爷懒得听一群老东西议论,”夏衍一把揽过他的腰,勾了嘴角,“陛下向来知我心性,栓了这么多年的狗叫几声有什么奇怪?”
“夏衍!别这样!”
“没人来,御花园地偏,没哪个多事的想来走动。”
懒洋洋的人欣赏着猫在怀里微挣扎了一阵,低下头,将脸埋入发间嗅了嗅,悠远清淡的味道令人沉溺,不禁柔声喃喃。
“月落,我的脸好疼,你揉揉……”
四周竹叶将两人埋没,风动刹那,反抗的情绪被抚平。邱茗站在那,面前人比自己高出一些,高大的身躯弯下,抵着他的脖颈,像只耍赖的大狗,如果有尾巴,这会儿应该已经晃起来了。
本想说人几句,淹没在熟悉的温柔中,心不由自主软了下来,脑子里骂人的话也忘了,哼了声,伸出手,轻轻拂过脸庞上擦出的红印子。
“为什么不缓几日?等我想出办法,不至于让其他人有可乘之机。”
“不行……”
脸是烫的,对方手心是冷的,若有若无、轻柔的触感弄得他痒。
“一定要说出来,什么青云仕途,什么丰功伟绩,我都不要,我只要你。”
夏衍没有看见邱茗的表情,也没发现藏在发丝后的耳朵红如丹霞,依旧执拗地抱紧人,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一身轻如云烟,无法抗拒。仿佛囚鸟怎么飞都飞不出京城,忽而发现一处月下影,便飞落于此,是压抑的宫中难得窃取一丝自由与放纵。
他又埋头蹭了蹭,胳膊发懒摸向下。
“月落,你好香啊……”
就在这万般氤氲气息下,啪一声,少将军脸上赫然出现红手印,盖住了早已愈合的伤痕。
“登徒子……”
“哎!月落!我不是故意的,别走啊!”
此后几日,邱茗有意观察六公主的动向,据小宫女说,小姑娘听闻夏衍悔婚,高兴地从梳妆台前蹦了起来,珍珠哗啦啦洒了一地,拉起宫女的手晃个没完。不过东宫自始至终没有流出说法,反倒各种传言闻所未闻。
有说夏将军看上了青楼女子,一不小心喜得贵子,无奈奉子成婚;有说夏将军家国情怀不在意儿女情长;更有甚者,说夏将军表面威武雄风,其实孱弱不能人道,不然怎么和太医署的人成天混一起。
宫中碎嘴皮子多,好在传言虽然离谱,但没多久被压了下来,无论是皇帝还是东宫,“家丑”不可外扬,太子没再说什么,皇帝对这个多出来的女儿召了一次后也没了下文。
又过了半月,书锦怀的信回来了,银烛秋光,邱茗坐在桌边刀片拆开信封。
“你先生说什么了?”夏衍比看信人更积极。
“没什么,”邱茗看过后有些失望,“沈繁走后第二天,沈畔也追去了,从江州到上京,最快三日可达,但两人走后再无音讯。”
“周成余说在淮州见过沈繁,说明他已经到淮州了。”
“嗯,恐怕,他没走出淮州……”
“你这么肯定?竹石已传信给我,八成确定那人就是他,至少是其中一个,他们过不了淮州就到不了兖州,路上肯定发生了什么,只是你暂时没查到。”
见人任然自顾自思索,完全没听进去,夏衍停了手里的酒,拎过茶壶替人倒水,继续道:“多大点事,眼下陛下回定州祈福,你也清闲点,不如跟我在去趟兖北?再不济把北方四州全游一遍,掘地三尺,不信找不出来。”
去找沈繁?
邱茗心头一跳,几年宫中沉寂还未有主动寻人的时候,自己编个理由出宫,皇帝应该不会反对。正想着,容风在屋外叩窗把夏衍叫了出去,再回来时,他迫不及待回应。
“夏衍,我想去。”
意外,听闻此言的人没吭声,邱茗这才注意到,对方脸上乌云密布,沉得可怕。
“抱歉,可能得改日。”
“为什么?”
“小可汗带兵南下,兖淀两周危险,两日前李将军的部队不巧对上小可汗骑兵主力,伤亡惨重,”夏衍尽量克制自己的声音解释道,“现在去不安全。”
邱茗瞬间手脚冰凉,目不转睛盯着眼前人,心跳逐渐加速。
烛光闪烁,照着相对的两个人影出力许久,他率先打破沉默,语气连自己都难以置信。
那个他曾担忧的消息还是毫不留情传来。
夏衍要出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