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问你件事。”我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最近经常去美术办公室,你知道美术教室现在还开门吗?”
“美术室?哪间?”
“就最里面的那间。”我看着她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说,“404。”
她看起来恍然大悟,“哦,那间教室啊。我之前和朋友路过的时候瞟了一眼,看见404的门锁好像是坏了,不知道什么原因,门也破了一个大窟窿。”
“坏了?”我装作疑惑,“好好地怎么会坏?”
她真诚地说:“不知道,可能是被哪个小混混踢坏了吧。”
小混混。
我忍不住地勾了勾嘴唇。
“这样啊。”我敛了敛笑脸,“那里平常应该没什么人路过的吧。”
“那里离我们教室比较远,确实没多少人……怎么了吗?”
我眼睛都不眨一下,“没什么。之前有件东西落在那了而已。”
“噢噢,这样,你可以下午放学的时候直接去拿,那会儿没什么老师,不用打招呼的。”她做了个手势,“那个,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好,谢谢了。”
“不用。”她说完就笑着摇着高马尾走了。
我转了一圈笔,想着班里人的所传的消息也并非那么地灵通全面,也不知道该舒心还是该担忧。继而拿出张纸,轻叹了口气,毛笔只能在家写,但硬笔可以在学校先练。
“哟,沈吟招,写字呢。”
我头也没抬,“……嗯。”
郭瑞齐买着大步走过来坐下,“正好,你这么提醒我才想起来,我早就想找你给我题个字了。”
他不知道从哪抽出了张水墨画,推到我面前。
我扫了一眼,画的是远山近水,一叶扁舟,老翁垂钓。
我单挑了一下眉,“你不自己会写?”
郭瑞齐叹了口气,“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字长啥样,先不说我的画画的好不好,但我这字一添上去,保准大打折扣。”
“你们学国画的不是都要学书法吗?”
“咳咳,我最近有在好好练的了,但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跟你比肯定是比不了的。”郭瑞齐说,“吟招哥哥,行行好,就写两句话的事儿。”
我皱了下眉,“别这么叫我。”
“诶,好的吟哥。”
我把画挪到自己桌上,朝他伸手,“笔。”
“在,给吟哥递笔。”郭瑞齐把他的秀丽笔双手呈上。
我找了张纸试了下墨,“题什么?”
他利落地翻出一张草稿纸,笑嘻嘻地递给我,说,“看看这句,柳宗元的《江雪》,‘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就说够不够高雅,够不够逼格。”
我没什么感情地说:“嗯,真高雅。”
我比划了下,按照他的话写了上去,随口道:“这是你要上交的作品?”
“什么?啊,你说书画比赛啊,不是,我交的是素描,这副是我自己留着的。”
“你画的是什么?”
郭瑞齐撑着脑袋说:“《大卫》,就我们美术教室里的那座雕塑,我就是按照那个大卫来画的。”
我顿了顿手里的笔,侧头看他,郭瑞齐没似乎没注意到我的目光,他自顾自地说,“不过之前有段时间那间美术室莫名其妙被拉了警戒线,后来路过教室也经常看见有人在,不知道是不是跟我一样要去素描的,反正我本来想再去实地观察一下补充点细节的,后来看见有人就没去了。”
他转而又说,那座大卫石膏也不算很完美,质量一看就不怎么样,下巴那里还缺了一块,不过也可以算作残缺美。
我抿了下嘴唇,随口回应道:“是么。”
快到了截止日期的时候,我挑了下午的时间点,拿着自己和郭瑞齐的作品去美术办公室,寂静的美术长廊回响着我一个人的脚步声。
感觉是下意识的,我在门牌号“404”的教室顿住了脚步。缺失了锁的前门空荡荡地露出个狰狞的缺口。
我也不敢说自己有多么敏锐,但我隐隐感觉到了一寸目光,于是我抬头,透过灰蒙蒙的窗户和层层画板,寻其根源,和教室讲台里角的人撞上了目光。
是谢言。
跟我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不同,他现在的眼神很淡,像一湖被冻住的湖面,看似结实稳固,实则一碰便可以轻易显现出裂痕的模样。
我的记忆忽地渺远,我忽然想起魏楮堂曾和我说过,一个人如果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冷漠,那便在别人相对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
“精明的时机总比泛滥的笑脸要高效很多。”
我那时没第一时间认同这句话,所以我问他,“你对谁都这样?”
魏楮堂表现出疑惑,“嗯?怎样?”
“趁虚而入。”
他又这么对我笑,“对于漂亮小孩,我不会精明地趁虚而入。”
我撇撇嘴,为他的巧语而不屑,“哦,小孩需要的只是泛滥的笑脸。”
魏楮堂提手撑起他的侧颔,挑挑眉,很轻地说了一句话。
我依稀听见了,却不敢确定地问:“什么?”
他只是笑笑,说没事。
我很小声地应答,心里却不断循环他那句低语——
是你,才会泛滥。
所以我不算精明地推门而入。
谢言坐在地上,背靠着课桌子腿,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长长地伸出。冬天下午的阳早早地暗淡了,陈旧的灰白教室透着一片残喘的蓝雾色。
我绕过杂乱无章的画板,走到他身边。我们谁也没说话,而谢言依旧安静地凝望着讲台。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里放着一座发灰的石膏像,是大卫。
完全机质的雕塑,凝视着这个毫无艺术气息的艺术教室的最里角,它拥有实体的目光仿佛能在谢言的身上落下投影,仿佛能穿透物质看到本源,肃穆的。大卫微微斜视的目光仿佛就是在斜睨着谢言他自己。
仔细地看,这座雕塑的左侧下颌缺失了一小块,无瑕完美的雕塑残缺了。在这千万座别无二致的、乖巧安静的大卫中。
我在此刻居然有了微薄的共情能力,我能感觉到谢言的叹息。可能是源于,我曾经也差点被这座残缺的大卫赤裸地凝视。
我猜,他应该在想,大卫。
米开朗基罗。大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