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青和杜宥则来到楼下休息室，站在门口就看见一个穿着破旧灰棉衣，外表老实的男人正低头搓着那双粗粝的手。

段青推开门朝里面走，故意弄出一点动静，但是对方毫无察觉，眼神中满是挣扎。

段青朝他走近，看到他满头灰白的头发。

男人看上去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但是脸上已经布满褶皱，棉衣下露出的一小节脖颈上有一道长而狰狞的旧疤，看得出来受伤的时候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

除了旧疤，男人手上脸上还有不少伤口，段青猜大概就是在刚才那场故意为之的车祸中形成的。

段青想到沈确刚才说的话，男人家中还有一个重病需要照顾的孩子，一时间有些唏嘘，动作很轻地在他对面坐下。

杜宥则跟着段青来到沙发前，却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段青斜后方，饶有兴致地打量眼前的男人，段青没有回头，也就看不清他的表情。

段青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真诚，语气温柔地开口道：

“请问你就是把2309病房的病人送到医院来的人吧？”

段青看到男人因为自己的话猛地抖了一下，然后一点点抬头，段青从他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愧疚和不安，以为他害怕自己质问他关于沈确的伤，于是一点点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

“没事的，不用紧张，我只是想问你一点事情……”

男人像是刚刚才反应过来，猛地抓住段青搭在膝盖上的双手，从沙发上滑下来，顺势跪倒在地，泪水从那双通红肿胀的眼睛里涌出来，声音颤抖地和段青道歉：

“对不起……我真的不想，我是被逼的……不对，我也有错，都怪我，但是我真的没办法了，我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我只有这一个孩子，他真的不能有事……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做的，但是他跟我说没关系，他说那个人是个很坏的人，这么做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可是他很讨厌那个人，说不定是在骗我呢？”

段青看着男人懊悔万分的模样想要把人扶起来，但是男人只是拼命摇头：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只考虑我自己的，我没有想到你……”

男人将额头抵在手腕上，看上去真的很后悔，段青感觉要是能回到以前，男人就算自己开车撞墙也会不答应撞沈确。

认错态度诚恳，人也没有离开，配上悲惨的身世，再加上段青本就是心平气和的人，他看着地上哭泣的男人，只是伸手拍打他的背部，一点点安抚至男人情绪稳定，然后示意他坐到沙发上。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还是不敢抬头看段青，食指狠狠掐着另一只手的虎口，在蜡黄粗糙的手上留下暗红色掐痕，段青朝他坐近了一些：

“我朋友跟我说了，你是被威胁的，但是最后你还是把他送到了医院，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男人闻言动作一顿，一点点抬头看向段青，段青从他眼神中看到了更深的悲伤，恍惚间似乎还看到他朝自己摇了摇头，段青不明所以，用力眨了下眼睛后却见男人默默低下头，又喃喃说了句：

“对不起……”

段青觉得他现在和自己说话应该很有压力，为了让男人有更多一个人思考自己不久前所作所为的时间，段青决定直接询问：

“中途挣脱威胁把我朋友送进医院，你应该也考虑了很久，我很感激你，但是幕后黑手不揪出来，你和我的那位朋友就不得安宁，我可以问一下，是谁让你这么做的吗？”

段青看到男人脸上又露出了可怜和挣扎的神色，抬手覆盖住他的手：

“说说看吧，我知道可能是我认识的甚至是亲近的人，但是我朋友他不愿意说，没关系的，我不可能和那样的人成为同伙，他要是报复你我绝对会帮你而不是站在他那边的。”

男人脸上满是挣扎，他抬头瞥了眼门口方向，眼睛飞速扫过房间角落，落到段青鼓励的神色之上，泄气般低头，再次道歉。

段青没有回复，安静地等待着，然后听到他慢慢开口：

“是一个姓……褚的老板……”

一句话短短几个字，说完却像是用尽了男人的全部力气，段青看着他深深陷进沙发里的颓废模样，试探地询问：

“褚……木？”

段青看到男人闭上眼艰难地点了点头，眉头微皱。

段青有些不相信，但男人将证据一一摆出，录音、交易用的邮件、一小时之前的打款记录还有一张偷拍的照片。

段青死死盯着照片中靠在沙发椅上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相机相方的褚木，指尖微微蜷缩的同时又想到自己跟褚木一起走出办公室时褚木接到的那通电话。

先是满意，然后皱眉，以及主治医生的字眼……

段青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对面将头深深埋进膝盖中的男人，拿出手机准备联系褚木，可拨了好几通电话对面都显示无法接听，段青握着手机的手一点点用力，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虽然褚木对他的态度——无论是最开始的敌对还是白天会议室里的过分亲密都让他难以接受，但他依旧不觉得褚木会是那种因为私人恩怨就做出这种事情的人，而且他和沈确……

段青会想到褚木祖母生日宴上褚木给淋湿的沈确送衣服的举动，他当时的神情很平和，甚至连一丝不情愿的都没有，这两人之间应该没有什么私人恩怨，为什么会突然做这种事情？

段青思考着，余光瞥见对面焦灼到快要把手上那层薄薄的皮肉撕下来的男人，转变成微笑表情后站了起来：

“谢谢你愿意说出来，这件事我会和我朋友商议着办的，如果他还威胁你，或者做出伤害你的举动，可以跟我联系……而且还可以报警不是。”

段青说完朝他点头，转身就要离开，手搭上门把手的时候却又听到男人抬高的声音：

“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话，就算是很亲近的人，他也可能在撒谎。”

段青脚步一顿，转头看男人双手握拳搭在膝盖上，却并没有看自己。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