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叹了口气,放下茶盏,指腹轻轻抚过杯沿。茶盏已微凉,透着一丝凉意,指腹触上去,竟让她有些恍惚。
她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微微一敛,片刻后,视线落在盏底浮着的几缕茶叶上,人似乎也低落下去。
半晌,她喃喃道:“门不当户不对,强拧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话音落下,室内一时寂静无声。
许灵初怔了一下,见沈知微手中的茶盏微微一倾,茶水晃了晃,又被她轻轻扶正,像是下意识地想稳住什么。
她垂下眼睫,低沉道:“人若不能自立,纵然嫁入高门,终究也不过是任人摆布的命运。”
她的语气一如往常的冷静克制,可许灵初却隐隐觉得,沈知微似乎并非完全在说裴昭之事。
“阿姐?”她试探着唤了一声。
沈知微回神,微微一笑:“怎么?”那笑意在眼尾的光影流转间,像是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许灵初孺慕地望着沈知微:“阿姐,你教教我,如何才能做主自己的人生?”
她问此话时眼中有渴望。
命运,何为命运?又如何自立?
这话题之前阿姐说过,今日再思考,似是颇受触动。她从小被教导要依附家族、依靠父母、依靠未来的夫婿,何曾想过,女子也能靠自己立足于世?
而眼前的阿姐,年纪不大,却有自己的事业,有贵人欣赏。最难得的是,她活得坦荡自在,即便曾经寄人篱下,在努力过后已不必依赖任何人,也很难被任何人掌控。
沈知微怔了怔,望进许灵初的眼睛,见她满是认真之色,思索片刻,缓缓问道:“你可曾想过,自己能做些什么?”
许灵初微微一愣,随即低声道:“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是阿姐,我喜欢读书,还喜欢画画。”
阳光透过格窗,洒在沈知微发梢眉间。
沈知微想了想,轻笑了一下:“喜读书、善写作可是极大的优点。”
她忽然起身从多宝阁取来一卷洒金笺,又研开松烟墨:“初初可还记得,你及笄那年作的《雪夜赋》?"
许灵初怔忡抬头。沈知微已执笔在笺上落下数行小楷:“初初未尝发现自己的优点么?你善写赋。”
许灵初红了脸庞,腼腆笑语:“阿姐促狭,阿耶说我是稚童胡语。”
“非也。”沈知微摇摇头,“叫我说这墨字能化金戈铁马,这纸页可载万里河山,这毛笔能作惊堂木响——阿妹,可愿意帮我写稿?"
“阿姐要写话本?”许灵初终于露了丝笑模样,凑近细看笺上工整的"长安学院"四字。
"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听听看? "沈知微将紫毫蘸饱墨汁,"你来执笔!”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名叫‘长安学院’的地方,那里汇聚了天下最聪明的学子。他们学习六艺、参悟经典、破解奇门遁甲,甚至能与妖兽对抗,解开这广袤江山的秘密……"
“那岂不是魔法学院?”许灵初脱口而出。
“甚是!”沈知微闻言一拍手。“就是魔法学院!”
许灵初眨眨眼,起初还有些疑惑,但随着故事的展开,她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烛火摇曳着将两人影子投在粉墙上,许灵初腕间玉镯与青瓷笔洗相撞,发出清越声响。她笔下渐疾,“那位能驭星象的小娘子,此刻正在藏书阁破解上古卷轴......忽见潭中金鳞翻涌”
字迹未干,却听沈知微道:"当年教我文章的夫子说过,砚池里养的不仅是墨,更是斩棘的刀。"
日落西山,烛火燃起,墨香弥漫。
许灵初笔尖悬在《长安魔法学院》几字之上,墨珠坠在宣纸上绽开涟漪。
她仿佛沉浸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第一次体会到创造故事的乐趣。
沈知微看着她认真书写的模样,唇角微微上扬。
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她才对许灵初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收拾东西,回家去。”
许灵初怔了怔,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天色已晚。
沈知微缓声道:“你母亲的想法,无论对错,她终究是你的母亲。无论你是否愿意面对今天发生的事情,你表达自己的心情和态度可以。但同时,也该关心她,至少,确认她是否安好。”
许灵初沉默了片刻,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收拾好纸笔,吹灭烛火,走出‘锦童斋’,向着宣阳坊许宅缓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