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个吹在脸上的风都带着惬意的午后,沉昭的师父将一枚玉制吊坠交给了沉昭。他待沉昭一向温和,那时却无端板着脸,对沉昭严肃道:“这是不秋剑君的信物,竹叶中蕴有三道剑气,剑气会在危险时护住你的心脉,折断竹叶也可以请不秋剑君出手相助。”他反反复复警告沉昭,说:“不到迫不得已,不要使用这枚吊坠。”
沉昭将她师父的话记在心中,所以哪怕流浪了六年,她也没有动过那枚吊坠,没想过以信物向季不秋寻求庇佑。
断鸿的死,是真的出乎了沉昭的意料。她没有表露出一丁点自毁倾向,但却在将要离开梦境的时候选择留下。
人的死亡真的是一件很漫长的事。在得出断鸿死亡的结果时,沉昭的情绪波动甚至没有在雪女观前与断鸿交谈时的大。
但是来到南城,来到断鸿破落的家中,看到那些陌生的属于断鸿的字迹后,沉昭才有了实感,就像云落到地上,变成了水。
断鸿真的死了。
而沉昭如果提前发现不对劲,是可以阻止这件事的。
天底下的修士谁没有听过折剑山季不秋?她以竹枝为剑,一招破开天一宗护宗阵法,五十年后残留的剑意还在散发罡风。
这样的存在又怎么会解决不掉一个本质上还是幻境的梦?
可是沉昭不会卜测,也无法改变过去,这世界上也从来没有“早知如此”。
沉昭的思绪混沌,她从她师父想到断鸿,再从断鸿想到更遥远的过去,良久,她放下黑刀,说:“我要离开这里。”
沈昀看着她浅淡的眸色,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主动解开了阵法。沉昭站了起来,抬脚欲走,又被叫住:“等等。”
沉昭还保持着最基本的对人待事的礼貌,她偏过脸,看向沈昀。
布置下阵法的长街中只有他们二人的存在,沈昀皱着眉看她,几度想要开口,却又一副犹豫的模样,沉昭耐心地等了一小会,见他迟迟开不了口,道:“你不说话,那我走了。”
她当真说走就走,这次阵法没有再困住她,喧闹的人声落入了这方天地,冲散一地寂寥。
沈昀依旧坐在长凳上,长而密的睫毛盖住他眼中的郁色,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落到他身后:“殿下,钟杉那边已经开始问了,宋阁下主动说要和他切磋才拖住了他。”
“呵。”沈昀冷笑了一声,他支着脸,眼睛中染上一丝翠色:“他这是有多心虚啊?”
穿着一身黑衣的女人低下头,冷肃的脸上闪过不屑:“他这个城主位本就来得不明不白,您突然到了南城,他能不慌吗?”
“剑君与我说过,”沈昀淡淡道:“钟杉此人,称得上一句伪君子。其他姑且不论,做派总要扯出一面冠冕堂皇的大旗。”他听着遥遥传过来的人声,嘴角勾出了一点稀薄的讽意,说:“你说,他特意下令粉饰出来的这个南城,有几分是给我看的?”
女人一时语塞,迟疑了半天,说:“八分。”
沈昀没有对她的答案做出评价,说:“派点人盯着姐姐那边,她拿着断鸿的东西,钟杉迟早要见她。”
女人眼神中流露出一点诧异,问:“不请……姚沉殿下从那里离开吗?”
沈昀瞪她一眼,说:“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女人看着他恼羞成怒的神色,回过味来了,忍不住惊道:“您不会根本没坦白吧。”
“……谁知道她喝寒山雪都能醉,”沈昀嘴硬,“她都醉了我怎么和她交代?而且,你真以为她叫姚沉吗?”
“那您知道她本名吗?”女人问得一针见血。
三息后,沈昀从凳子上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提起了上一个话题的主角:“走吧,去看钟杉的笑话吧,我很久没见过宋叔叔出剑了。”
女人跟上他,也以一种话家常的语气说:“唉,我们真是太没用了,竟然查不到殿下姓甚名谁,叫昀殿下失望了。”
她话说得快,只是为了调侃一下沈昀。下一刻,看到沈昀脸上浮现了些许阴郁,才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不妥。
她有些懊恼,道:“殿下,我失言了。”
沈昀无言片刻,收敛起神色,道:“走吧,还不能和钟杉撕破脸。”
天色已晚,街道上空每隔一段悬浮着并不刺眼的光源,大概是某种有一定照明功能的灵宝。沉昭平静地避开迎面而来的人流,就算她已经格外注意,她仍然不可避免地和许多人对上了视线。
她脸色有些僵硬,动作不是很利索地翻找起自己用作蒙眼的白绸。在摸索的时候,她被一个突然跑过来的小姑娘撞得踉跄几步,倒在一个人的怀里。
那个人似乎也没料想到这样的情景,本能地伸手托起沉昭的双臂。
但是几乎是在他们碰在一起的那一瞬间,毫无由来地,沉昭打了个哆嗦,原本还有些迷蒙的头脑刹那清醒过来,她挣脱了那个扶住她的人,撞了人的小姑娘被家里长辈拎过来,垂头丧气地冲沉昭道了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