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旅馆时,陈殊率先冲进了房间,她似乎还对刚刚的场景心有余悸,沉昭对她的来历有一定的猜测,能够将陈殊教养成这样一个毫无心机又和善热心的性格,她一定长在一个安定富足、少有纷争的环境。可是她无法相信这世间竟会有那样一个地方。
沉昭思忖间,竟没有发觉面前多了人,还是凌云悄悄扯了沉昭一把,她才恍然回神,二人面前的桌子上坐着两个女人,两人全都看着沉昭身侧的凌云。
秦疏影寻过来沉昭倒没什么奇怪的,只是易灵宝与凌云不过一面之缘,怎么也专程等在这里?
四人一直没说话,气氛一时诡异起来。有旅馆的客人从几人身边经过,看到这样奇特的组合,难免多看几眼。秦疏影蹙眉看了看沉昭,似乎是对沉昭这个出现在自己妹妹身边的陌生人很是不满。
少顷,她抿了抿嘴唇,手指无意识捏住了自己的袖角,道:“……这么多年,你过得还好吗?”
凌云避开了她的目光,说:“就那样。”
“我,我并非故意不与你联系,当年我只身前往天一宗,花了很多时间才在宗门中站稳脚跟,宗门之中并没有与凡间通信的手段……这次回到北地,还是我向宗门少宗主求情,才得了批准。”秦疏影的眼睛中浮现哀伤,她看着凌云冷硬的表情,似乎还想开口,沉昭已经打断了她:“不好意思……”
她往凌云身上倒过去,凌云忙不迭扶住她,惊慌道:“你怎么了?”
不能再让秦疏影说下去了,沉昭敏感地从易灵宝身上察觉到了不对劲,刚刚秦疏影说话的时候,她的身上有一丝古怪的波动,不像是灵力,反倒更像是一种传讯阵法。
她轻声道:“是心悸……能不能扶我回房间。”凌云虽然不明白沉昭的这番举措,但是她信任她。她扶着靠在她身上的沉昭回到房间。
易灵宝看着秦疏影,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露出尖锐的犬齿,她问:“秦疏影,这是谁啊,第一次见你这可怜巴巴的模样,让你的那群追求者见了,怕是心都碎咯。”
秦疏影也没再装出那副温柔知礼的模样,她皱着眉,看都没看易灵宝:“与你无关。”
“哎呀,你都这样了,那个凌云还不领情,你可是天一宗这一代弟子的一人之下啊。”她说着又眯起眼睛,凑到秦疏影面前,耳朵上弓形的吊坠一晃一晃,倒映着冰冷的光:“说起来,你出钱买我一箭,我替你解决了那个一直压你一头的人,如何?”
“你真是疯子。”秦疏影倏地站起身,厌恶地看着易灵宝。
易灵宝退回自己的座位上,大笑起来:“开个玩笑嘛,活跃一下氛围。”她止住笑,眼光流转如精魅:“你想请,我还不一定有本事杀呢,明翎这人呀,你们宗门那几个老东西盯得可紧了,一点都不放松,简直是天一宗的宝贝疙瘩,不过,也说不准。”
最后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秦疏影放在桌下的手紧了紧,索性闭目养神,不与易灵宝论短长。
回到房间,沉昭弹出一道浊气,确保没有神识盯着她,才低声道:“易灵宝身份不明,尽量不要在她面前和秦疏影交谈。”
秦疏影当初拜入天一宗时,没有办法隐瞒出身,只要有心人一查,必定能查到她还有个妹妹,再顺藤摸瓜下来,凌云的一切伪装都成了徒劳。
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还是涉及到用人命重塑灵根这等有悖人伦但是又能让人贪欲无穷的事。
凌云轻声应好,沉昭疲惫地叹息:“等会折剑山的玉人就会寻你来了,有什么还需要处理或者购置的,就抓紧时间吧。”
凌云想了想,离开了房间。
她径直走到厅堂中端坐的秦疏影面前,易灵宝似乎已经走了,秦疏影微微闭着眼,浓密的睫毛让凌云想起曾经趴在她的膝上听她讲故事的时光。
发觉是她,秦疏影惊喜地睁开眼看她,正要开口,凌云已经抢先一步:“那天,郑荷面前跪着的人,是我。”
说话间,她拿出一个小瓶子,放在脸色已经惨白的秦疏影面前。
“你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吗?”凌云自顾自地说:“我在想,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仙人吗?真是恶心啊。”
当真如姚沉所说,与凡人也没什么不同。
她的姐姐,在看见她的师妹欺压凡人时,不仅没有训诫,反而傲慢地丢下一瓶丹药,以为这样就能安抚到人。
“我……”秦疏影张张嘴,面若金纸,凌云所说句句属实,她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睛中只剩悔恨跟懊恼。
“你现在的后悔,是因为发现打发的对象是我,还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对呢?”凌云看着她的表情,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问:“姐姐,你忘了吗?爹娘也是凡人啊,就连你我,曾经都是凡人。”
时间一晃而过,沉昭走出房门时,发现大厅中只剩下凌云,她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眉心中的剑印一闪一闪,而她本人目光放空,似乎在发呆。
沉昭没有打扰她,而是走出了旅馆。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等到意识回笼以后,竟然发现自己又来到了断鸿的故居,而更让人惊讶的是门口还有两个人。
是当初与何达相斗的那个女人和向姑娘。沉昭从没想过这两个人还能搭上关系,不由得脚步微微一顿。
两人看到沉昭,也是面上带了点惊讶,不过女人率先开口:“是你啊。”
沉昭看了一眼破落的院子,不由得迟疑道:“你们来这里……”
女人扭头看向姑娘:“她说她快死了,去熟人那看看,但是问她的熟人,满打满算也只叫得出一个断鸿和你,城主吩咐我陪着她。”
她语气太平淡,以至于沉昭怀疑她说的不是快死了而是今天天气很好。
可是向姑娘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说:“是啊,我快死了。”她看向女人,说:“既然姚沉来了,你应该不用看着我了,白城主忙于重建城主府,你去帮忙吧。”
女人看了一眼姚沉,似乎在思量这件事的可行性。最终,她点点头,说:“也好。”
她走得很快,转眼间,门口只剩沉昭与向姑娘。
沉昭看着向姑娘,以她从她师父那里耳染目睹到的医术来看,向姑娘面色红润,呼吸绵长,身体分明康健得很。她感觉到沉昭的打量,说:“你是不是在怀疑她说的话。”
沉昭没有否认,向姑娘扯住沉昭的袖口,说:“进去说吧。”结果她被阵法困在门口,还是沉昭掏出那枚玉印,两人才进去。
断鸿房间还是跟沉昭离开那天一样,向姑娘看着堪称家徒四壁的房屋,说:“果然跟我想的差不多。”
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也没管地上的灰尘,长叹一声:“唉,累死我了。”
沉昭蹙眉看着她的手,对方的手从原本正常的肤色慢慢变得透明起来,能看见手按住的衣服的纹路。
向姑娘也看见了,她举起手,道:“现在你信了吧。”
“你不是人?”沉昭紧紧皱着眉,看着向姑娘问。
向姑娘长叹一声:“感觉这话是在骂我,但是确实如此,如你所见,我是一只妖。还是一只快死的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