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间,有人,有妖,有精怪,有仙。
许多人想要成仙。
有的人修仙,想要踏上此间从未有人踏足过的飞升之路;有的人修仙,想要成为万人之上、想受人敬仰;有的人修仙,是为自己为家人争一个出路。
而沉昭修仙,则是为了复仇。
纵然已经过了数年,沉昭也还回忆得出那天发生了什么。她应师父的要求,在药室中调配祛除疫病的药方。她师父不教她望闻问切,不教她寻医问诊,却只单单教她识药制药。
如果能够准确说出自己的症状,受当世第一药宗指点的沉昭可以为其配出一份药到病除的药方。可是疫病种类繁多,症状不一,她师父又说得模棱两可。沉昭花了一夜时间才配出来五种常见的疫病的药方。
当她从药室中走出来时,看见的,却是她师父目眦欲裂,了无生息的模样,一把匕首插在他心口,血液顺着伤口流下,凝固在沉昭脚边。血腥味,药味,花香混杂,冲得沉昭头晕目眩。
再然后,便是无药城几位掌事登门拜访,发现药宗陨落,他们断定是沉昭这个来路不明的凡人图谋不轨,谋害了药宗。
沉昭无可辩驳,他们不会相信沉昭口中的说法。
“什么追杀你的人杀了药宗,无稽之谈!你一个凡人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药宗却死了?”
“药宗对你恩重如山,将你收入门下,教你制药炼毒,他的本事,你学了个七七八八!若不是你下毒,谁还有本事在药宗毫不反抗的情况下杀了他!”
骤然回忆起不愿面对的过去,沉昭咬着牙开口:“我修道,是为了复仇。”
天地间寂静无声,与沉昭遥遥相隔的垂钓之人微微动了动,沉昭不过看了一眼,便觉得眼睛剧痛似乎要炸开,一道平和的女声对她道:“错了,问的是道,而非修仙之路。”
道?沉昭双眼通红,眼角流出血,她抬手抹掉血珠,用手指在纯白的地面上画出一条线。
道,释义万千。人行之路为道,人用以约束自己之规律为道,人所思所想为道。
电光石火间,沉昭陡然回忆起与季定尘的交谈,季定尘一遍遍强调这本功法。
这本功法,名叫问心,这个地方,叫心境。当她的七情六欲太多,还会可能出现情劫。
答案其实藏在谜面上,修道,修的是心。
人有七情六欲,愤怒占据头脑,欲望战胜理智,一言一行由情绪主导,所以生出浊气。
世间万物各有其法,道的本职是“自然”。而修道最好的方法便是静观和玄览,玄览即是问心。
眼下常有的修炼方法,只是提升修为,对修士本身的所思所行却少有拘束。
但以这本功法的要求,修炼不仅仅需要修为,还需要做到无欲、守静。
就在沉昭思绪停顿的时候,先前点醒沉昭的声音已经再度响起:“瞧你可怜,稍微点拨你一番,好在资质尚可,得到了心境的认可。”
那话音落下的瞬间,雪白的天地,湖泊,雾气和垂钓的人,都不见了。
沉昭站在微冷的雪地中,看着面对她的女人,明明才诀别过了数天,却遥远得好像上辈子的事。
第一次的心境,果然是她。
她拿着一块木牌,口中说着话:“我恨孙常宁,但是无法对她出手,所以我需要一个人来杀了她。”
而站在她对面的沉昭却没有说话,断鸿不禁有些奇怪,纵然疼痛攀爬在她的身体中,她也仔细打量起沉昭的脸。然而她没有从她脸上看到一点应该有的情绪,只看到恍惚。
被人利用至此,竟然没有一丁点反应吗?
冰凉的风拍打在沉昭脸上,她看向断鸿,问:“断鸿,你的修为是从哪里来的。”
她看着脸色陡然变化的断鸿,有些苦中作乐地想,这个心境可真是神通广大,居然不是根据她本人当时的回忆构成的。
“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断鸿冷哼一声,不耐烦地说:“很快就能离开了,赶紧走吧。”
在心境之中,沉昭再也听不见面前人的想法,但她对于这场心境的由来心知肚明。
她后悔没有同断鸿多说几句话,解开她们之间的嫌隙,她后悔对断鸿露出的冷漠,她后悔没能留下断鸿。
沉昭道:“最初见到遇青时,我就疑惑过,遇青看着已经十岁有余,没有被择璞选中踏上修士之路的人也有许多,但是也绝不能短短几十年就能到达元婴。”
断鸿的脸色越来越僵硬,她费力地催动木牌,往其中注入灵力,却不知道此刻的她只是沉昭的一场心境,只要沉昭没有做出选择,她们就会永远停留在这一个让沉昭感到痛苦的时刻。
“不要再说了,你难道想死吗?”断鸿怒吼,她眼眶发红,狠狠瞪着沉昭。
沉昭没有被她吓到,她走到断鸿面前,按住她颤抖的手,说:“而一个生病的孩子,如何能抵抗住北地的雪呢?”
尽管被沉昭按住,断鸿也依旧颤抖着,她双眼猩红,死死掐住沉昭的脖子,一字一句道:“我让你闭嘴!”
沉昭只是轻轻拍了拍断鸿的手,她说出那个被断鸿隐瞒了几十年,哪怕是沉昭也是得到了向姑娘的提示也才勉强猜出来的事实:“你被夺舍过,对吗。”
当初,星斗门倾尽一宗之力屠杀村庄,只为了炼出雪女心。
而与他们所期望的不同的是,成功拥有雪女心的凡人孙常宁因为心中的怨恨,反而得到了修士也反抗不得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