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剑光那样耀眼,直教人移不开视线。
小笙似乎是觉得冷,瑟缩了一下,将沉昭给她的衣服默默拉到了肩膀上。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剑光才有些许衰弱,不过仍然照得天地亮堂。沉昭借着光观察了一下阿许的脸色,才有空思考这场变故。
阿许阿许,这样拙劣的假名,只怕是根本不想伪装,尽管真正身份沉昭还不能确定,但他来自言国这一事实无可辩驳。
虽说现在还不清楚易灵宝参加公主祭是为了什么,但是她既然是与阿许相识,又带上了他参加公主祭,两人的目的必然有一定的重叠,他们两人都不像是在乎沈国那一个奖励的人,那他们来到北地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沈国的资源?沉昭想不明白,言国资源虽不如北地丰富,但是常年征战,将周围的小国灭了个七七八八。言国从战争中夺得的财宝,只怕并不少于沈国。
那是为了沈玄的传承?可是同为大型势力,两国的功法只怕并不相通,功法是灵力运转的基础,大能的传承,交予一个修习不同功法的修士,其威力和效果必定会大打折扣。更何况言国盘踞在修真界地域最中央的位置,还能与隔壁的天一宗相安无事,其皇室修行的定不会是什么普通的功法,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强求那天下第一?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或许不应该将目光拘泥于沈国,北地拥有什么?还能是为了什么?
修士所求,不过力量,不过长生,不过大道。
仿佛一道雷光劈开了混沌的脑海,沉昭在一瞬间明悟过来,却不愿再细想下去,她望着天空,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想到了那个载满痛苦与无能为力的梦境,想到了那个终其一生都没能走出北地的女人。
他们,会是为了雪女而来的吗?
小笙蜷缩在一旁,憎恶地看了一眼昏迷中的阿许,憋着气将脑袋往衣服里拱了拱。
秘境中的夜晚与白天切换都只在合目之间,在勉强算得上第二天的清晨,阿许恢复了意识。
说恢复意识也不太恰当,在小笙的咯咯怪笑中,阿许再次被沉昭看不见的鬼魂缠绕住,在窒息与痛苦中惊醒。
他体力尚未恢复,再次遭到折磨,一时之间呼吸微弱,甚至没有呼痛的气力。
沉昭不能眼睁睁看着阿许死去,只能给他喂了些许镇痛的药物,看向小笙:“那些东西是什么?”
小笙毫不掩盖自己的恶意,嘻嘻笑道:“我不知道呀,不过我知道,凡人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阿许一个抽搐,呕出一口血,连带着那些还未能吞咽下去的褐色药汁,一同落在尘土中,留下深色的痕迹。
血腥味冲撞着鼻腔,教沉昭有一瞬间的眩晕。
她终于按捺不住怒意,斥责道:“如果他当真作恶多端,那被残害的人对他施加报复,以怨报怨是理所应当。可你这样态度轻慢地告诉我是他活该,毫无理由,全无凭证,让我如何相信。”
小笙抬眼看了一眼沉昭,止住了自从看见阿许就没停下的诡异笑容,面无表情地说:“只是这样一个罪有应得之人的痛苦便让你这样愤怒,可是天下那样大,受苦的人那么多,你的愤怒能让你能求到所有答案,能问到所有缘由吗?”
“赤子在母亲的血肉中,在懵懂无知时,经历它来到人间的第一次苦痛,这是为何?”
“赋税,征兵,徭役,望不到未来的未来,战争,疫病,饥饿,看不见希望的无望,这是为何?”
“我站在这里,又是为何?你要一个个地追求答案吗?就算你得到了答案,你又有办法解决问题吗?”
“沉昭,你不是神,更何况,就算是神,也做不到解决所有人的问题。”
她声音并不大,甚至称得上轻,却让沉昭还未出口的话一瞬间被堵在喉头,膨胀的怒火被一盆冰水浇灭,那些火如同沾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胸口,重逾千斤。
这一番话称得上顾左右而言他,可是却实实在在问住了沉昭。
没见证过的人无法回答。
但是见证过的人更难回答。
她僵立在原地,在小笙的追问中露出狼狈的神情。
小笙占了上风,没露出得胜者的神情,只是带着几分百无聊赖的意味看向阿许,然后鼓起双颊,轻轻吹了一口气。
像是小孩子嬉笑打闹的动作,可下一瞬,阿许原本怪异扭曲的四肢松缓下来,像是缠住他的东西一瞬间卸了力,化作流动的风散去了。
小笙平静地蹲下,抱着自己的双腿说:“其实他不会死,我没有杀死人的能力。”
她像一只蔫了的蘑菇,眼睛盯着地上毫无生机的枯草,道:“活在这世上,本来就是一种折磨啊。”
沉昭静默半晌,走到阿许身边,仔细查看他的骨骼情况,发现依旧没有出现骨裂的情况,她目光顿了顿,开始打量阿许的脸。
阿许生了一副神清骨秀的好相貌,哪怕眼下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唇角斑驳的血迹也只是为他增添了几分让人见之生怜的温雅。
沉昭慢慢伸出手,探向了阿许的脸。
“她们说的什么啊!”陈殊抓着短短的发茬,脑袋磕得桌子砰砰作响:“为什么不能同步声音!都已经能有画面了怎么还没有声音。”
边冉按住被震起的茶杯,诧异地看着陈殊:“你这丫头还挺敢想,殿下的这道观微阵已经是将各类阵法压缩到了极点才做到能将所有修士的画面显示出来,组成观微阵的任何一个阵法流传出去都是足以让阵修钻研半个春秋,你竟然还要觉得不够吗?”
陈殊一怔,目光慌乱地飘动起来:“我……我只是太好奇她们说的什么了,啊,阿许醒了!”
就在沉昭将要触碰到阿许眼睛的一瞬间,阿许动了动,睁开了眼。
轻柔得像花朵缓慢绽放的触感在沉昭指尖蔓延,浅褐色的眼睛倒映出沉昭的脸。
沉昭没有收回手,就着这个姿势按住了阿许的脖子。
只是微不足道地轻轻搭在跳动的脉搏上,但是对于修士而言,致命处被这样按住,只要沉昭有一点暴起伤人的想法,哪怕有护体灵气,下场都是非死即残。
阿许虚弱地看向沉昭,似乎是不理解沉昭这样做的意图。
沉昭和他对视良久,问:“阿许公子,还能走吗?无心剑在秘境东方出世,易灵宝应该也会往那边去,我们该和她汇合了。”
阿许惊讶地瞪大眼睛,然后刚想开口,又咳出几缕血丝,他抬起袖子掩住唇角,平复了呼吸,才道:“我双腿没有大碍,事不宜迟,早早动身吧。”
沉昭收回手,退到一旁,看着他从地上站起来,用夹着木板的手整理脏乱的衣袍时,忽然问他:“你害过人吗?”
阿许正费力地按平褶皱,闻言震惊地地看向沉昭:“姚姑娘何出此言。”
沉昭已经偏过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随意道:“就问问,不必在意。”
虽然修士自身灵力与灵根属性有关,但是五行相生,使用一些非灵根属性的小术法无伤大雅。
阿许用了个召水的术法洗净了脸上的脏污,虽说他身上的血和泥土清理不掉,但是依旧倔强地走完了净面的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