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说道:“我并不知道,只是隐约瞧见过几次,蕊儿独自一个往前头去了,又不好问她的。”
柳二奶奶说道:“我不信,你们长久住在一处,难道她就没有露出些影儿来。”
小玉说道:“我常时只管着茶水,蕊儿管着奶奶卧房,我也不怎么和她在一处。”
这话就有几分意思,柳二奶奶的院子,烟霞是个总管,卧房归蕊儿管,来往传递消息拿东西并洒扫庭院是朵儿和青儿两人管着,这事别人不知道,总是烟霞、青儿和朵儿知道些的。
果然柳二奶奶问青儿道:“你来往打扫院子,难道一次也没有撞见过?就是没有撞见,也该翻到过什么东西,或是人家掉了什么被你捡到了。”
青儿回道:“不敢瞒奶奶,别的并不曾撞见,只见过一个松花色汗巾子,放在她床上枕头底下,看着不像是女孩儿的东西。我问她,她就说是托人在外头买的,买错了,还没拿回去换,后来就不曾看见什么了。”
柳二奶奶料想她们也不会和自己说真话,说道:“将她带过来。”
小玉出去一会儿,不一时,烟霞和朵儿拥着蕊儿进来了。蕊儿还是那身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通红的五个指头印儿,进来低着头跪在下面。
柳二奶奶让人出去,对着蕊儿说道:“这事是他逼你的还是你自愿的,若是他逼你的,我就做主还给你寻一门好亲事,若是你自愿的,从今日起,你就是柳家的人,就要守柳家的规矩。”
蕊儿说道:“我已经是老爷的人了,凭奶奶把我送给谁,我只是不出这个门儿。”
柳二奶奶叹了一口气,说道:“枉费我对你的一片心,既然你自己愿意,我也不强求。往后你就住在西厢,你从前的差事都免了,以后晨昏定省不准你错了时候儿。”
蕊儿答应了一声,给柳二奶奶磕了几个头。
柳二奶奶说道:“你出去吧。”
蕊儿起身,擦了擦眼泪,往门外走去。从这日起,柳二奶奶就让蕊儿住在西厢,又买了一个小丫头叫黄鹂的,侍候蕊儿,算是过了明路。柳二爷喜滋滋儿的,又怕柳二奶奶生气,见了蕊儿不敢和她递一句话儿,晚间也宿在柳二奶奶的房里。装模作样了半个月,柳二爷见柳二奶奶全不放在心上,对蕊儿也无刁难的意思,大了胆子宿在西厢,自此之后,正房竟然是去也不去了。
柳二爷半辈子活在柳二奶奶的淫威之下,虽然外头看着耀武扬威,其实惧内。后来发达了,过了十来年的好日子,腰板儿硬了,家里诸事虽然都是他说了算,但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怕柳二奶奶,是以这么些年纳妾的事竟然是想也没有想过。今朝一旦得了这个甜头儿,又是喜又是惧,说不出来的滋味儿,只是心里刺挠。夜里搂着娇妾,心头喟叹,早知奶奶如此宽宏大量,绝早就该纳一个妾室才是。又想起那日柳二奶奶发了恁一通雌威,此时想起脸上不由还有些隐隐作痛。
柳二奶奶不管他们这些账,只是催着柳二爷寻亲事。柳二爷出外走了半月,也托了几个媒人上门提亲,竟无一个成的,气得柳二爷简直想破口大骂。这日柳二爷在家做的腻烦,坐一顶凉轿,慢慢往西街去,才走到街口,正碰见赵员外,两人约着一起去酒楼饮酒。才到酒楼门前,早有小二迎上来,两人理也不理,边说边往里走,一径走到楼上,向往常坐的一个雅座儿走去,不料里头已经坐了一个人。柳二爷一看,竟然是马逢春。柳二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唰”地一声将折扇收了,就要走,却不想赵员外倒与他寒暄上了。那马逢春满脸堆笑,早从椅子上走下来,与两人见礼。柳二爷却不过,只得还了一礼。
逢春邀二人同坐,赵员外不甚推辞,柳二爷只得坐了。赵员外与逢春是旧识,两人谈谈说说,甚有趣味。柳二爷虽然不大接话,听两人说些别处人情,生意上的关节,渐渐的也听入神了。逢春本是来酒楼独酌,正缺个伴儿,虽然这姓柳的与自己不大对付,但逢春是个常走生意场的人,轻易是不肯得罪人的。所以,虽然柳二爷态度冰人,逢春依旧却是让人如逢春日。
柳二爷虽然仗着哥哥的权势,在这青云府里也发了几处大财,做生意一道,柳二爷毕竟是半路出家,里头许多关窍也不十分清楚。今日听逢春说话,三言两语都是生意经,不是久处过生意场的人绝不会说得这样透彻,心中就有些后悔素日对他太过冷淡。又冷眼看他装束,周身的绸缎,一派富贵光景儿,想来家中也颇过得去。可惜自己平日并不曾与他结交,又且因上年借银子闹得不大好看,此时也探不出他个虚实。又猛可里想起柳二奶奶要与他家结亲的那番话,此时细品大有趣味。
逢春哪里知道柳二爷心里的念头,与赵员外越说越投机,也不大理会柳二爷。三人吃酒,直吃到起更才散,柳二爷摇摇摆摆下楼来,到了门口,与二人举了举手,一头钻进轿子,回去了。
第二日,柳二爷正坐在书房醒酒,见娄妈妈进来,果然是说前头那个亲事,又是不成。柳二爷赏了娄妈妈五分银子,吃了一盏茶,踢拉着鞋往上房来。柳二奶奶正与花妈妈说话儿,见柳二爷进来,打发了花妈妈出去。蕊儿上前端了一杯茶,柳二爷斜坐在窗下椅子上,说道:“马家的亲事,还是让花妈妈去还是让文妈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