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回禀:“见了。”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折子双手奉上:“一应对答,臣都已命人记录。”
妫重明伸手将那折子拿上来看了看,神情倒是微微一动,但并未说话,而是将那折子折起,手指拈着往一侧炭火熏笼上放下。
折子穿过银熏笼架,落在了其中的炭火内,燃起了一小团火光,一会儿便燃尽成了浅色的纸灰。
妫重明垂睫看着那从暗红变成冷灰的纸灰,脸上神色莫测:“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
水溶垂眸噤声,一句话不说。
妫重明却又慢慢自己接着自己道:“鱼找鱼,虾找虾。乌龟只好配王八。”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笑了声:“荣国府……竟然还有如此子弟?”
他笑容一掠而过,又回到了那冷静沉郁的表情:“朕还以为,荣宁两府,早已烂透了。”
水溶道:“臣看了这信,也十分惊异,便命人查了下这贾琏。除了有些风流之名外,在府内,倒是精于内务,颇为能干。身上捐了个同知的衔,并无实职。妻王氏,是王子腾的侄女,生有一女,未满一岁。”
妫重明又冷笑了声:“王子腾。”
水溶默然不语,妫重明问他:“依卿所奏,这贾琏见到妫乐川的容貌,面有惊色,之后便仓促告退,也不再与穆漪敷衍。这么说,他此前并不知道,贾敬的孙媳秦氏,是义忠亲王的女儿了。”
水溶道:“是,臣认为,他应不知。尤其是此后他在南京、以及回京后的一系列举措,都意味着他意识到了危机。”
妫重明饶有兴味:“哦?他采取了什么?”
水溶缓缓道:“一是在南京,忽然大量购入祭田。”
妫重明点头:“嗯,祭祀田产获罪不入官。”
水溶继续道:“二是在南京延请了文武先生各一名,接回了神都。”
妫重明道:“文不成武不就的,不过总比不学的好。”
“三是回京后,在妻子嫁妆铺内,卖一些精巧的西洋舶来物,主要售卖给女客,颇受欢迎。”
妫重明点评:“父在,不好置私产,这是要借王家的势,增加收入?”
“四是以王家远亲的一户庄家名义,在码头开了一家火锅店,价格低廉,主要给码头力役、船客等人售卖热食。”
妫重明这有些意外了:“码头?那能挣多少钱?”
水溶从那火锅店的对联讲起,再说味道、食物式样,店内如何客似流水,日进斗金,楼上包厢又是如何吸引了漕帮人士。
说到漕帮,妫重明回过神来:“这是在找退路?”
他饶有兴趣:“漕帮乃江湖流派,草莽之人,借着运河之利,船楫之便,是有些能耐。”
“这位琏二爷,是打算结交江湖人士,给抄家灭族的时候找退路了?”
他唇角带着笑:“一旦被问罪,便可借着漕帮之势,庇护家小,逃向五湖四海,四通八达,天高任鸟飞。”
水溶只说事实,却并不说结论。
妫重明含笑道:“果然有意思,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只这一份见微知著,也还行。”
他想了想,又问水溶:“穆漪回封地了吧?”
水溶道:“是,回去的时候倒是写了封信给臣,说是之前觉得神都没意思,如今看来,也还算有点人物,想着也打算进京某个差事。”
妫重明笑道:“要来便来罢,如今倒是正好。”
水溶沉默不语。
妫重明却又问了一句:“荣国府似乎还有个女儿在宫里?”
水溶道:“是。荣国府二房贾政的长女,生于正月初一,故名元春。”
妫重明微一点头:“果然祥瑞。”
他从手腕上卸下一串鹡鸰香念珠,递给水溶:“今日卿进宫请安,朕也没什么好赏你的。此物造办司才制好进上的,芳香辟秽、袪邪扶正,赏了你吧。”
水溶双手接过,叩谢皇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