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天际最后一缕霞光挣扎着穿透云层,将斑驳的树影投在青石板上。
香漓倚着雕花窗棂,指尖无意识地在绣帕上勾勒着残阳的轮廓。马车驶入府邸时,惊起几只栖鸟,扑棱棱的振翅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
“小姐,到了。”紫荆轻声提醒。
香漓恍然回神,她伸手去掀车帘,却不防被斜照的余晖刺痛了眼睛。下轿时绣鞋在踏凳上微微一滑,惊得身后的侍女慌忙搀扶。她摆摆手示意无碍,却仍觉得脚下虚浮,仿佛踩在棉絮上。
转过回廊时,那抹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撞入眼帘。君溟立在梧桐树下,玄色衣袍被晚风掀起一角,他转身的瞬间,香漓下意识攥紧了衣袖。
君溟见她神情恍惚,三两步便走到香漓身旁,微微俯身,轻声问道:“怎么了,可是今日之事进展不顺利?”
香漓从沉思中骤然回过神来,其实她现在不太想看见他。
她微微撇过头,右手下意识地摆弄着发间的珠翠,声音平淡地回道:“很顺利。”
君溟眉头轻皱,向前半步:“可你看起来分明有些不高兴……”
香漓嘴角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抬起左手摆了摆:“没事的。”
君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伸手想拂去她鬓边的落花,却见香漓猛地后退半步,广袖带起的风惊飞了假山后的雀鸟。
他僵在半空的手掌慢慢收拢,指节泛白。
香漓看着君溟骤然苍白的脸色,喉间突然发紧。她慌乱地拢了拢衣襟,指节在织锦面料上泛出青白:“那个……我……你别多想,我就是有些累了,我先回去了。”
说罢,她转身便要离开,脚步急促得险些踉跄。
君溟见状,急忙伸手拉住香漓的衣袖,手指攥得紧紧的:“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香漓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伸出双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没有!你很好,真的,是我的问题,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君溟垂下眉眼,长睫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他右手轻轻捏了捏香漓的手:“不能和我说吗?”
能说什么?该怎么说?
“君溟,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她左手拍了拍两人相握的手,“给我一点时间就好。”
“嗯?”说着,她拉着君溟的手轻轻晃了晃,歪着头道,“好吗?”
“好吧。”君溟满心不情愿,却还是妥协了,“那你快些……”
“嗯。”
香漓点头,转身时听见枯叶在脚下碎裂的轻响。这声音一路追着她,直到踏入闺阁,直到烛泪堆满青铜烛台,直到更鼓敲过三巡,仍在耳边挥之不去。
然而自那之后,香漓便陷入了一场无解的困局。
她独坐窗前,望着檐角悬着的那弯残月。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茶盏的边缘,盏中茶水早已凉透,映着月色泛着泠泠的寒光。
君溟眼中那份灼热,她是知道的。
尽管未曾真切领略过真爱的模样,可她清楚,在君溟心中,自己占据着无比重要的位置。
她想起林悦颜那日狼狈却倔强的模样,那个女子或许自私、偏执,甚至带着几分丑陋的执着,但至少她的感情是真实的。
“我这样的人……”她轻声自语,“配得上这样纯粹的心意吗?”
香漓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心口。这里本该是滚烫的,却像这盏凉茶一般,无论如何温热,都寻不回最初的茶香。她可以为君溟煮茶添衣,能记下他所有的喜好,却永远给不了那种令人心颤的悸动。
若自己一直守在君溟身旁,随着时间推移,两人之间势必会出现难以弥合的裂痕。
他值得最好的。
可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对他最好的……
窗外传来细微的响动,是晨露从竹叶上滑落的声音。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竟会觉得长情也是一种负担。
可这份希望他幸福的心意,却是真真切切的。
她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窗棂上:“要是苏梅在就好了……”
“小姐……”紫荆捧着新沏的云雾茶进来,见她仍保持着晨起的坐姿,不由轻叹,
“四少爷又在院门外站着了。”
“就说我睡了。”她转身去拨弄灯芯,火光在琉璃罩里明明灭灭。
她知道的。每日辰时,他的影子就会准时落在雕花门扇上,像一道沉默的晨钟。有时风会送来他身上熟悉的沉水香,混着朝露的清冽。
可这日,君溟跨过了那道他守了无数个晨昏的院门。青石板上白日里的余温还未散尽,他踏过时惊起几片零落的花瓣。
彼时,香漓正支颐坐在石桌旁,晚风撩起她散落的发丝,也掀开了案上那卷未及收起的画轴。工笔描绘的仕女眉眼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朱砂点就的唇色艳得刺目。
“你在看什么?”
这声音惊得香漓手上一颤,她这才惊觉桌上摊开的竟是各家闺秀的名册画像,慌忙去拢那些宣纸,却不慎碰翻了茶盏。青瓷碎裂的脆响中,茶水洇湿了绢本上工笔描绘的芙蓉面。
“没什么……”她指尖微颤,茶水顺着桌沿滴落在裙裾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君溟突然擒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力道大得让她腕骨生疼。香漓被迫抬头,正对上他猩红的眼角。
“香漓。”他声音低沉如闷雷,“你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