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宰相府朱红的门楣上,水珠顺着檐角滚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萧临斜倚在金丝楠木太师椅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摩挲着一枚羊脂玉扳指,烛火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案头摊开的密报上,“江南盐税案重启”几字被茶水晕染得模糊,却似烙铁般灼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谁在背后搅局?”他忽然开口,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寒冰。
屏风后转出黑衣人,单膝跪地时溅起一片水花:“回相爷,是新科状元慕裕城。他先以盐引数目差额为突破口……”
“慕裕城?”萧临猛地攥碎扳指,玉屑刺破掌心渗出鲜血,“慕家的人……”
喉间泛起腥甜,萧临深吸一口气,将杀意压回心底。指尖在檀木扶手上敲出哒哒声响,窗外炸雷劈开雨幕,映得他眼底的阴鸷愈发浓烈:“查,还有谁掺和了此事。记住,慕裕城不能动,但其他人……”话音戛然而止,他抬手轻描淡写地抹过喉间,像是在描绘一条无形的绞索。
东街飘着纷飞的柳絮,慕裕城抬手替香漓拂去发间飞絮,轻叹道:“那日在悦宾楼偶遇的周老板,竟是周掌柜的兄长,这缘分倒比戏文还巧。”
香漓指尖划过沿街摊铺的竹帘,檐下悬挂的铜铃叮咚作响,耳尖微微发烫:“上月听周掌柜闲聊才知道,她兄长掌管着江南半数盐行。说来也巧,叔父早年入了她的商会,与周老板常有生意往来,相识是意料之中。”
慕裕城的锦袍扫过青石板,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晃:“父亲得知周老板仗义相助,特意包下悦宾楼最气派的雅阁,说是要备上名菜答谢。”
香漓恍然,杏眼微睁:“难怪前日周掌柜神神秘秘,非要我跟着你来悦宾楼,原来是叔父安排的答谢宴!”
“快些走吧,”慕裕城抬手虚引,“父亲此刻怕是已在雅阁候着了,若去迟了,可要挨训。”
两人并肩而行,柳絮纷飞中,远处悦宾楼的朱漆飞檐已隐约可见,酒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悦宾楼张灯结彩,雕花窗棂外垂落的紫藤花将夕阳染成淡紫色。慕逸亲手为周致和斟满酒,青玉酒壶碰撞时发出清越声响:”周兄,犬子此次能得魏大人赏识,多亏你指点迷津,这杯酒,我敬你!”
周致和爽朗大笑,银镶玉的酒盏撞出清越声响:“慕兄客气了!裕城才华横溢,我不过是随口提了几句,哪敢居功?”他侧目望向主位旁的慕裕城,见那青年褪去官服后虽着素色长衫,眉眼间却仍藏着朝堂之上的锋芒。
周芷玲掩唇轻笑,对身旁的香漓低声道:“我哥这人,最受不得人捧,你瞧他耳尖都红透了。”
香漓正要回笑,忽然感觉到一股细微的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席间的空气仿佛突然凝固,她下意识挺直脊背,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
就在这时,身着粗布短打的小二托着食盘躬身而入。那小二头戴斗笠,帽檐压得极低,只能看见下巴处的青色胡茬。香漓身体猛地一僵,目光如鹰隼般死死盯着对方,这人身上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像是腐肉混着草药的味道,诡异至极。
小二将几盘菜端到周致和面前,青瓷盘里盛着蟹粉狮子头、西湖醋鱼等江南名菜,皆是慕逸今日吩咐后厨精心烹制,特意做的周致和爱吃的口味。
慕裕城注意到香漓紧绷的神情,轻声问道:“香漓,你不舒服吗?”
香漓不敢轻举妄动,目光在菜肴间来回扫视。她微微眯起眼睛,运起内力仔细分辨菜肴中是否有异常气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周致和夹起一个蟹粉狮子头,眼见着他即将要吃进口中,香漓终于忍不住出声:“等等!先别吃!”
话音未落,那小二从周致和身后经过时,宽大的袖管突然微不可察地一抖随后快步离开了包间。周致和忽觉颈后传来蚁噬般的刺痛,下意识抬手去摸了一下。
慕逸笑着打趣:“香漓,你想吃狮子头吗,那你先吃。”说着将那盘狮子头端到香漓面前。香漓立刻凑近,鼻尖几乎要贴上盘子,仔细嗅闻后却没有闻到任何异常气味。
不好!毒不是在菜里!
“兄长!”周芷玲的尖叫刺破席间喧闹。众人惊觉周致和面色骤变,指缝间渗出黑血,整个人瘫倒在太师椅上抽搐不止。
慕裕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周致和,他的衣服下摆扫过桌案,带落了一只酒杯,在地上摔得粉碎。而慕逸已厉声喝道:“快叫大夫!”
香漓几乎同时冲过去,指尖搭上对方腕脉。她素白的眉头越皱越紧,虽然之前学了些医术,但此刻面对这诡异的脉象,那点皮毛根本不够用。只见周致和的脉象紊乱如沸水,每一次跳动都像是要冲破血管。
周致和的状态越来越差,喉间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香漓顾不了许多,直接运起真气注入对方体内。真气在周致和经脉中游走,却被一股阴寒之气阻拦。这毒在经脉游走极快,所过之处,经脉都像是被冰霜覆盖。
她扯开周致和的衣领,看着心口蔓延的紫斑,那紫斑如同绽放的曼陀罗,每一秒都在扩大。
“不是寻常毒物,若是不尽早解毒恐怕……”
慕逸猛地扫视满桌菜肴,额头上青筋暴起,寒声道:“是谁做的!”
慕裕城急道:“父亲!当务之急是救人!”
周芷玲脸色惨白如纸,死死攥住香漓的袖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香漓!你是不是早有预感,那你一定能救我兄长对不对,求你救他……”
香漓想起烛夜之前给她的那颗解药就放在家里,正要开口,慕逸颤抖着说道:“婧儿……婧儿那里还有一颗九转还魂丹,可解百毒治百病,城儿你快回去拿!”
周芷玲犹豫道:“这么贵重的丹药你家里人会给吗,要不慕老板你亲自回去拿吧!”
“婧儿会给的!” 慕逸抓起披风就往门外冲,“我得去将城北医馆的大夫找来,他最擅长解毒,周掌柜你在这儿等我们。”
香漓连忙说道:“三哥我和你一起回去!”
她也得回去将烛夜给的解药带上,做两手准备。
“好!”
暮色如墨浸透慕府飞檐,檐角铜铃在穿堂风中发出细碎哀鸣。香漓足尖轻点青石板,绣鞋踏碎满地月光,往自己院落疾奔而去;慕裕城则穿过九曲回廊,靴底叩击青砖的声响惊起一池锦鲤。
西院厢房内,鎏金香炉袅袅升腾着沉水香,青烟如雾,在雕花窗棂透进的日光里缱绻萦绕。万湄珍与文婧相对而坐,细瓷茶盏中浮着碧色茶汤,偶尔有银匙轻碰杯沿,发出清越声响。
忽听得“砰”的一声,慕裕城神色仓皇地撞开雕花门扉,发间还沾着几片枯叶,气息未稳地喘着粗气:“周掌柜在悦宾楼中了剧毒!”他气息未稳,玄色衣摆沾满尘土,“父亲说需用九转还魂丹救命。”
文婧猛地起身,发间珍珠钗子晃出细碎流光:“我这就去取!”话音未落,她便要迈步离去,却被万湄珍一把拽住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