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薄雾未散。陆仪华已立于花厅之中,素手执烫金请柬,指尖轻抚过纸上墨迹,似在斟酌字句。
“将东苑的湘妃竹帘尽数撤下,换作茜纱窗。”她转身吩咐贴身丫鬟,指尖划过案头的牡丹屏风,“六公主素喜热闹,将那架西洋自鸣钟移至厅角,每隔半个时辰奏一曲《霓裳》。”
行至回廊转角,陆仪华忽驻足。望着工匠们将“诗韵流芳”的匾额悬于飞檐之上,远处后厨飘来蒸笼的氤氲热气。她莲步轻移,绣鞋踏过青石小径。银牙轻咬朱唇,盯着灶上咕嘟作响的杏仁豆腐:“再添两钱糖霜……”
暮色四合,陆仪华独坐妆台前,任由丫鬟为她簪上白玉兰钗。铜镜中映出她唇角微扬的弧度,只见她将密信折作纸船模样,放入案头青瓷笔洗:“这场诗会,可不能辜负了大家的期待。”
香漓指尖摩挲着鎏金请柬上的缠枝纹,墨迹未干的“陆府雅集”四字在烛火下泛着微光。案头青瓷瓶里斜插的晚香玉被风掀起几缕暗香,却拂不散她眉间若有所思的神色。
“小姐,陆小姐又邀您赴宴啦?”紫荆踮着脚凑过来,“上次送来的岭南荔枝,陆小姐还特意分了我半碟呢!”
香漓将请柬轻搁案上,玉镯碰着紫檀木,发出清越声响:“只是此番……”她指尖划过烫金云纹,“宾客名单足有二十余人,可眼下实在不是吟风弄月的好时节。”
紫荆眨了眨眼睛,凑近压低声音:“难道这诗会藏着别的门道?”
案头烛芯突然爆开朵灯花,香漓望着那根特别的蜡烛,声音沉了几分:“陆府乃太师门第,表面周旋于两党之间,实则暗流涌动。陆仪华又是七皇子未婚妻……”
“那咱们还去赴宴吗?”
烛影摇曳间,香漓眼前浮现锦欢倚栏浅笑的模样。
“去。”
初夏的陆府花团锦簇,九曲回廊间丝竹声声。朱漆大门前车马如流,鎏金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场闺阁诗会,各家贵女环坐花梨木圆桌旁,案上笔墨纸砚俱全,新沏的碧螺春飘着清香。从选址到流程,陆仪华皆亲力亲为,处处彰显心思。
“小姐,六公主和香漓姑娘都到了。”贴身侍女低声禀报。
“很好。”陆仪华拢了拢鬓边的碎发,“让她们坐得近些,但莫要太过刻意。”
香漓入席时,察觉座次暗藏玄机。将军府千金、御史大夫之女等皆在受邀之列,林悦颜与吴采薇亦在其中。
锦欢踏入花厅时,正闻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她循声望去,见香漓被几位闺秀围着品评字画,背影纤秀如画。
“六公主到——”
通传声起,满室寂然。锦欢分明看见香漓背影微僵,却未回首。
众人纷纷行礼,她颔首回礼,落座于香漓身侧。
陆仪华款步登临白玉台阶,转身时金步摇轻颤,眸光含笑扫过满座宾客:“今日承蒙诸位金枝玉叶赏光,寒舍蓬荜生辉。”她示意丫鬟呈上鎏金托盘,盘中宣纸如月华流转,“庭前芍药正艳,倒应了‘只恐夜深花睡去’的雅趣。”
“今日以‘月’为题,不拘格律。”陆仪华轻击玉磬,清音绕梁,“不知哪位才女愿先赐教?”
御史大夫之女率先吟诵了一首《望月怀远》,赢得满堂喝彩。接着几位小姐相继献诗,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轮到锦欢时,她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白。琴棋书画向来是她的软肋,更别说即兴作诗了。
“六公主怎么不开口?”一道甜腻嗓音忽然响起。吴采薇把玩着绢扇,眼中闪着恶意,“莫非是觉得我们这些俗人的题目,配不上公主的金口玉言?”
满座寂然。
锦欢抬眸,对上吴采薇挑衅的目光。吴采薇爱慕五皇子皓祯,可在这之前却屡次被锦欢阻拦,早就怀恨在心,此刻正是故意刁难。
“吴小姐说笑了。”锦欢强撑笑意,“本宫只是觉得月色虽美,却不及诸位小姐的才情动人。”
“是吗?”吴采薇故作惊讶地掩唇,“那不如我出个上联,请公主对下联?”不等锦欢回应,她便曼声吟道:“月照孤影空自怜,才疏学浅难成篇。”
一阵尴尬的沉默在席间蔓延。这分明是在讽刺锦欢不学无术!
席间众人神色各异,锦欢指尖掐进掌心,正欲开口,忽听一道清冷嗓音响起。
“月华皎皎映清辉,何须萤火争光辉?”
众人循声望去,香漓端坐席间,指尖轻抚茶盏,眸光淡淡扫向吴采薇。
吴采薇脸色一僵,香漓却不紧不慢地续道:“莫道才情分高下,自有清风识玉辉。”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评判他人?
锦欢怔住,心头蓦地一热。
吴采薇恼羞成怒,正欲再讽,一道娇柔带刺的声音忽然响起,林悦颜款款起身,手中团扇轻摇,笑意不达眼底:“方才见慕小姐才思敏捷,不如也指点指点我的拙作?”
她不等香漓回应,便曼声吟道:“月移花影乱纷纷,朝秦暮楚难守贞。清辉本应照一处,奈何偏要两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