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后,舱内的灯光并没有重新打开。
浦洛瑟夫心有疑惑,但看着渡鸦和明绍钧淡定的神色,大概能猜到十号画舫的“惊喜”恐怕远不止刚才的船歌。
昏暗的舫舱内,星星点点的亮色从舱顶飘落。
阴影中涌出一支穿着老式戏服的队伍。为首之人头戴青面獠牙,身着玄衣朱裳,用古地球的方言唱着诡谲华丽的曲调。
以他们的妆容来判断,仿的似乎是旧纪元的传统傩戏。
随后,音色错落而节奏齐整的唱诵声跟着响起,回荡在舫舱之中,表演者们的身体也开始舞动,不急不缓地经过靠座间的走道。
艳色的衣摆仿若无物地穿过人群,浦洛瑟夫才发现这只是一群数据投影。
他们的舞带着某种原始的粗犷和野性,在颇具现代风格的显示屏与金属墙面衬托下,竟没有显露多少违和感。
领舞的人始终没有停下脚步,身姿挺拔,动作柔似无骨,却带着令人敬畏的威势,如同一位真正的古地球祭司,游刃有余地穿梭在惊奇的乘客之中,直至抵达走道的尽头。
一曲舞恰好结束。
领舞者微微欠身,随后与舞队众人一齐消散在黑暗中。灯光终于亮起,舞者却再也不见踪影。
乘客们大梦初醒般回过神,舱内随后响起高低不一的掌声。
“燃烧纪元的时候,燧阳社会科学研究院重启了对旧纪元民俗文化的研究,鼓励当时的人们复现古地球文化遗产,并融入新纪元的价值内核。之后在苍穹掀起了一股‘文艺复兴’的潮流,”渡鸦娓娓道来,“九涟抚是当时被影响最深的地区之一,复古的审美至今仍在影响这颗星球。十号画舫的仿傩戏表演就是其中之一。”
或许历史研究者的说话风格大多相似,林鹤心在他身上隐约看见了故友的影子。
大概是错觉。
只听他继续说:“不过,我们现在看到的是经过九涟抚人民改编过的版本,旧纪元的影像资料太过纷杂,人们只能依样画葫芦仿个大概出来。”
反正都是寄予人们一路平安顺遂的心愿,意思到了就好,渡鸦在心底默默补充道。
当着纪伯伦这个正经旧纪元遗民的面,他也不敢说九涟抚的傩戏表演仿得多像,问起来就是融合了新纪元文化符号,与时俱进的结果。
此时,舫舱的门再度打开,一队卸去装扮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这一次并不是数据投影,舞者们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容。
领舞者的气质相当容易辨别,那是一位面容清秀、眉眼间带着英气的女子。
她再一次鞠躬,落落大方地朝着乘客们介绍:“很抱歉占用大家的时间,我们是九涟抚大剧院青文坡戏团的成员,我是方才的领舞者,桂思卉。戏团最近在九涟抚各区巡演,也是借十号画舫作一场简单的宣传,竭诚欢迎各位来剧院观看我们的表演。”
桂思卉嗓音清亮,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于是舫舱内再度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九涟抚大剧院离我们学校特别近,”明绍钧朝着基里连科一字一句道,“都在青文坡街道,剧院表演对青山军校的教职工有折扣,我还是很推荐你去看看的。”
林鹤心哂笑:“其实燧阳大学其他校区的学生也有折扣,只不过青山军校每个旧纪年多两场免费观演的机会。”
“其实我们平时学业还挺忙,”明绍钧摸了摸鼻子,“也不是所有人都有空经常去看演出的。”
渡鸦勾了勾嘴角。
他小时候就经常陪母亲去大剧院看表演,如今回想起来还仿佛是昨天的事情,记忆中的唢呐与锣鼓声还带着剧院门口的烧饼味。
却听众人头顶传来一声嗤笑:“到底不过是哗众取宠的把戏,上不得台面。”
桂思卉闻言一愣,轻轻蹙起眉,她身后的舞者们也纷纷变了脸色。
浦洛瑟夫往头顶望去,说话者正是刚才那位招摇过市的“岳大少爷”。
那人大半个身子靠在二层栏杆处,一脸戏谑地俯视着众人,语气中是明晃晃地不讲理。几个跟班也随着他的话嘲笑出声,夹杂着几句不知哪个星系的俚语。
从小在各地表演,见惯了砸场子的人,桂思卉倒也没有因此惊慌,而是挑起眉毛,从容不迫地朗声道:“这位客人如果说我学艺不精,我没有意见;可若是说这门手艺的不是,那就有失偏颇了。”
这位“岳大少爷”哈哈大笑起来:“我开个玩笑,那么当真做什么?”
话虽如此,桂思卉的神色依然是严肃的。
“祸从口出,这位客人还是谨言慎行些来的好。”
这话在那群二世祖耳中可以算是顶撞了。
听见她的话,舫舱内的乘客静了下来,二楼的那群小跟班霎时哗然炸开了锅,叽叽喳喳地闹了起来。就连林鹤心与明绍钧都被她硬气的回应给震了一震。
“你知道我姓什么吗?”
“姓岳,九涟抚岳氏的岳,”桂思卉不卑不亢地抬眼正视对方,气势却没落下风。
渡鸦静静地看着她。
“对,但不全对。”
楼上那人轻蔑地打了个响指。
“准确来说,是九涟抚大剧院的新东家,岳鹏池的岳。”
“所以,作为你的新上司,我很遗憾地通知桂小姐,你被开除了。”
桂思卉抿着嘴,还未说话,身后的舞者却先替她不平起来。
“他就是那个新来的岳鹏池?”
“人还没上任,一言不合就开除思卉姐?”
“老东家怎么会把剧院交到你这种人手上?”
岳鹏池指尖叩上栏杆,凉凉地扫了他们一眼:“再多嘴,连着你们一起开除。”
跟班们随着话音乍起一阵嬉笑声。
舞者们心有不忿,却也不敢再开口。新东家亲自砸了戏团的场子,这说出去也太难听了。尽管他们想不明白岳鹏池为何看不惯自家戏团,但此时与他作对并不是明智之举。
舫舱内的乘客们虽然也对岳鹏池的做派厌恶至极,却也大多忌惮那个响当当的姓氏,也没有人敢主动去触这个二世祖的霉头。
这人的行为并不讲理,这番话不过是想借桂思卉立威,无论今天站在这里的是谁,他都会想办法找个错处出来。
她只是运气不好,成为了他立威路上的靶子。
浦洛瑟夫摇头,用余光打量渡鸦,发现对方的脸色黑的能滴出水。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姓岳又如何,你当自己是旧纪元的皇帝?”
所有人闻声望去,出声的正是明绍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