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鲤未曾想到,她与白煜的相见,竟是在这样一个梦中。
白光褪去之时,身旁有绿茵茵的草徐徐铺展开来,环视四周之时,她已然处于一片辽阔的草原之上。
眼前,白煜就这样含着泪向她走来。
或许是记忆还留存在他毅然走向山里的那个午后,又或者是自己做了太多梦的缘故,以至于白煜以此种她从未见过的神态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盯着眼前人,步伐却不由得后退。
难道这还是一场梦?迟鲤猛掐了自己一把,却发现醒不过来。
她记得张真人曾向她提起过,执念越重,梦便越深。
二人之间,仅咫尺之距,白煜却不知,为何他再向她伸出手时,她竟会摇着头一味地后退。
不过既然是梦境,人世间的枷锁拘束便追逐不到此地。
或许是忽然意识到这点,迟鲤便不再后退,她紧抿着唇,缓缓抬头,去直视这个让她心痛,让她沉沦,让她超脱的,以身相饲的虎。
再相见时,即便是梦境,虽相顾无言,却心知肚明。
“是我不好。”
白煜哽咽着拥向自己的瞬间,迟鲤再抑不住心绪,早已分不清的虚幻与现实之间,她伸开双臂,揽上眼前人的后颈。
如果真的能触碰到,那便好了。
望不到尽头的草原上,长河静静的流淌,一片绸缎般的深蓝天穹下,众生都看得见,有一对恋人,虽身躯透明,双手穿过对方身体,却尽力相拥。
在梦里太过残忍,连泪都不能成形,只能被锁在眼眶里打转。
“我觉得你就像一阵风,稍纵即逝。”白煜将头埋在她透明的肩窝,如同小兽细细嗅闻,“是那种一旦我松懈片刻,你就会与我渐行渐远,再捉不到的风。”
当日思夜想的人清醒地在耳畔呢喃,迟鲤一瞬间失了把控,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这些天,你去了哪里……”
即便透过相拥之人的轮廓看得见自己的双手,可迟鲤还是将手锁得更紧了些,好像这样,就能真正体会相拥的温热触感。
“你不知道,在秋冥山中,我总是找错路,回不了清道观,夜里冷得彻骨,我就顺着那条河,一路走到你曾救过我的那块大石边,每次混混沌沌地醒来后,回观的路竟忽然明了了。”
迟鲤心中一颤,轻轻嗔道:“傻虎……”
白煜声色轻柔,如片片轻羽抚弄迟鲤心际:
“你就是唤醒我的灯。”
恍惚间,落日渐渐升起,有鸟雀一字排开却倒着飞行,落叶归于枝头,望不到边际的草原上,被一寸寸照亮。
河水逆流,二人靠坐于草坡之上,十指交叠,静看坡下幻境变迁。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去了哪里。”
迟鲤靠在白煜肩头,瞧着这紧扣却透明的五指——虽然没有触感,可她已心满意足,心安理得。
白煜垂眸,望着她扑闪的眼睫,径直轻吻上前。
“我去了北蛮,你托阿珠的事,那孩子做到了。”他望着怀中人微红的双颊,不禁露出了餍足笑意,娓娓道来,“太子殿下也在北蛮,这些时日我们一直在练兵,大晟入秋前,等着我,我们会攻回来的。”
看着迟鲤还未听够的眼神,他便惯着她,将自己所经历之事继续言说:“张真人身体不错,我还劝他少打些卦……”
看着迟鲤唇角微扬,他又蹭了蹭她的鬓角:“你呢……你在哪里?”
“皇城外,护国寺,青灯古佛。”
或许是心中怅惘不少,迟鲤忽然觉得,这草原上的一切都慢了下来。
她的忧愁逃不过他的眼睛——白煜又轻吻她的额角,唤她的姓名:
“迟鲤……”
“嗯?”她抬起头。
“秋冥山中,我曾见过一种仙草,我觉得你和它很像。”
“那让我好好听听,你是怎么看我的?”迟鲤起了兴致,好整以暇地望向他。
白煜轻轻蹙眉,牵出了一段回忆:
“众人皆知,秋冥山后山是一片竹林,每逢雨下了满夜,总会有一株金黄色的仙草破土而出,既可入药,又可充饥,可每当有人将它放入滚水中烫煮时,又会消散为一片虚无。后来有人慢慢摸索出,只有好好培育那仙草,让它自行枯败时,方可随意使用,众人称它为——得离草。”
“先得到,再失去之物,方觉刻骨可贵,得离草如此,你我亦然。”
再看向迟鲤之时,他不由得将手攥得更紧,眼眶与鼻尖已然浮出氤氲的绯色:
“不要再丢下我。”
忽然间,这片草原狂风四起,长河袭卷着飞花涌上草坡来,日月飞速交替,忽明忽暗。
迟鲤骤然回头,身旁人却已消逝不见,黑云之间,唯余自己。
“白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