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岁轻抚长琴,铮铮之音回荡在偌大的殿廊之中,庭院里的花草随之枯荣兴败,萤虫于半空中振翅飞舞,如同无数碎星飘下天界。
“可要学琴?”
少年袁不疑抱着姬发,沉默摇头。
男子静静弹了片刻,忽道:“从前涿鹿之战的时候,太子长琴常常为吾等奏乐,大合鬼神,作为清角,到如今已过两千多年了。”
袁不疑烦躁地扯了扯海草妖,不耐道:“哪个要听你说这些,到底为什么不让我下山!”
琴声未停,佘岁俯身拨弦,弹指间磅礴法力尽出,让海草妖忍不住瑟瑟发抖。
“那时旱魃还未曾入魔,应有熊氏感召对阵风伯雨师、应龙,只一式便夺去水脉,天晴雨霁,助其大破九黎。”
“然后呢?”袁不疑抬手拈了瓣飘落的梨花,“旱魃是被兵主打伤入魔的么?”
佘岁摇头,沉声道:“过往种种早已不得而知,现下想起,兵主恐怕早已被天魔寄生,而我与归年却未曾察觉。”
男人英武的面容犹如刀削般硬朗,落日余晖于他脸上投下漆黑魅影,庭院里的花草停止了生死之苦,永远地定格在萌芽的那一瞬。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针对我呢。”袁不疑怒道:“我爹总说山下危险,难道我要躲在北冥宫一辈子么。”
“这里有我与归年陪你,如今更是允许你把这浑物儿养起来,有何不好?”佘岁眉毛扬了扬,道:“人间可没你想象的那么美好。”
海草妖闻言抖得更厉害,佘岁淡淡地瞥了它一眼,说:“总归是要先学本事的,莫要再因为这个与你爹计较了,嗯?”
袁不疑只得郁闷道:“我只是想要出去看看嘛,想你们了自然就回来了。”
“我答应你。”佘岁疲惫地望向昆仑山脉的最高峰,“只要你伤势好转,便可去人间。”
袁不疑眉开眼笑,哼着佘岁所弹清角一曲,晃晃悠悠地朝着正殿去了。
归年一声冷哼在佘岁耳边响起,佘岁忽地把琴一摔,怒道:“哼什么哼,有本事自己来哄他,成天叫我来擦屁股!”
中庭飞花流水一滞,归年见他动怒,蓦地撤回神念,灰溜溜逃走了。
“姑娘醒醒。”
袁昆正靠着影壁打盹,听见有人叫自己,忙擦擦口水转头望去,见一秀气小厮正提着灯笼,身后则是一堆小童子围着一顶轿子,里面显然是今晚马万里邀请来的客人。
“你是……”轿子里的女声疑道。
袁昆低眉道:“我是马万里新纳的妃子。”
“……既是如此,便一同进去罢。”所幸女人没有过多纠缠,询问一会便吩咐袁昆跟上,本以为女人会直接进正庭,却见轿子在前突兀停了。
袁昆心下好奇,探头望去,只见轿子里走下一名美妇人,站在檐下,望着天边的巨木出神。
好强的妖怪!袁昆眼望妇人身上强盛清正的妖气,借着昏暗夜色掩护,要上前去仔细看看她的跟脚,走到一半时,忽见那妇人袍袖一展,轻飘飘地跃上斗拱屋顶。
强风一卷,妇人裙下伸出数条尾巴,袁昆犹如遭了晴天霹雳,险些要叫唤出声,妇人却丝毫不在意,玉指轻弹,于空中点起一道涟漪,飘向参天巨木。
巨木被涟漪猛地撼动,漫天光叶挥舞而下,照亮了妇人流泪的面孔,袁昆一时间竟看得呆了。
光叶卷起一小枝树干,无声无息地飞至她的手上,融为一团光晕,遮蔽天空的树冠被她轰开一个窟窿,正好显露出流云清月。
袁昆死死盯着妇人那不带人间烟火气的清丽面容,哪怕倾尽他两世所见也无人能够与其争辉,她就是九尾天狐?
光晕收于她无暇的玉指下,九尾随着她一转身四散甩开,霎那卷起天地间万点星尘,沿着月光之柱升到树冠上的层云之中。
华光散去,妇人手中的树枝随风发出沙沙声响,她低头看着黯淡的枝干幽幽一叹,那声叹息仿佛牵动了天象,流云掩来,遮住了天上圆蟾。
她收了九尾,回了轿子,长队再次走动,缓缓走入正庭。
“挽儿。”妇人柔声道:“金蟾可说把他丢到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