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情牵梦绕魂销骨》
情牵梦绕魂骨销,相逢恨迟,缘断两心遥。夜夜相思泪到晓,孤灯伴影独寂寥。
风卷柳絮雪月宵,春残芳谢,蝶燕逐云飘。痴心已随流水逝,只盼来世再相交。
是你吻开笔墨 染我眼角珠泪
演离合相遇悲喜为谁
他们迂回误会 我却只由你支配
问世间哪有更完美
关于伍子胥暗中被进谗言一事,其后始作俑者自然是伯嚭。倒不是因为二人先前的芥蒂,而是考虑到了更深远的事,以致于让他寝食难安,终日惶惶不可度日,生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祸及自身。于是他索性决定先下手为强,趁早除去伍子胥以除后患。此举不仅是出于私心,更有他的一番考量在其中。
他要保全一个人。
且说那日,吴王突然心血来潮,派人前往传召越王进宫觐见,还特地让人奉上一套霓裳羽衣,作为赏赐赠予越王,令其立刻前往宫中谢恩。
勾践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马厩中喂马。他将手中马料撒入饲料槽中,转头看向前来传旨的使者,温声问道:“不知大王传召,究竟有何吩咐?”
使者笑呵呵地拱手行礼,低声说道:“大王听说越王您擅长舞剑,所以特地选了这套华丽舞衣,想要赐给于您。”
勾践面色不变,仍是和颜悦色:“既是如此,多谢大王,不知大王何时召见?”
使者面带恭敬:“今晚戌时,大王设宴于宫中,特意准备了歌舞助兴,说是想要观赏越王您的剑舞,想必此刻已经命人开始摆设。”
勾践闻言颔首,应道:“有劳告知,请代我向大王问安,祝大王万福康泰。”
“这是自然,那么,越王请好生准备,切莫让大王久等才是。”
“是。”勾践颔首,接过使者手中的衣料“若无其他,那就这样吧。”
使者这才告辞离去,勾践低头瞥了一眼手中衣裳,眼眸里的笑意顿时收敛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彻骨冰冷。这霓裳羽衣色泽鲜亮华丽,做工精致,薄如蝉翼,轻若烟雾,质地柔软轻盈,上面缀满了明珠金缕,穿在身上恍若流云一般流转飘逸,的确是难得一见的锦衣华服。
此时此刻,这锦衣华服落入他的眼中,却显得格外刺目刺眼。勾践冷哼一声,将手中衣料紧紧攥在手里,捏得指尖泛白,指节青筋暴出,方才松开了手,将衣料随意叠好,塞放入托盘中。随后他又伸手抚摸着手中的缰绳,动作慢条斯理,眼神一片平静,似乎刚才那股恼怒暴戾根本就是幻觉。勾践神色淡漠地拍了拍骏马的脖颈,转身出了马厩。
黄昏,夕阳残照。
西边的天际被染上了绚丽的橙红色,晚霞瑰丽灿烂,层层晕染出一片灿烂光华,宛如一朵朵金黄色的花簇一样绚烂夺目。然而纵使如此,这些艳丽之景仍然无法驱散这残阳之下的哀凉。余晖照在宫苑中的宫殿、湖泊和亭台楼阁上,折射出一片血色,像是即将坠入黑暗前,挣扎的呐喊。在这片颓败之中,夕阳将最后的一线光芒收拢,黯然坠落,最终隐没不见。
宫殿中亮起了灯盏。火把点点,昏黄摇曳,犹如无数星芒,闪烁其间。然而越是如此,这灯火越显凄清寂寥,就像是无数残存的火焰,在黑暗中挣扎惨烈,直到最后一抹希望泯灭,随之湮灭的,是满腔热血,是曾经的执着。
勾践独自一人步入宫中,缓步走向那座富丽堂皇的殿宇,高高的台阶如同绵延的山岭一般,仿佛看不到尽头。他拾级而上,每一步落下,都在心中默念一句,直到迈上最后一层,来到宫殿门口。
眼前是两尊镇殿石兽,雕铸的虎头面目狰狞,怒目圆睁,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石像,化为凶猛的野兽张开巨口撕裂吞咽。勾践抬头看了一眼,脚下微顿,然后踏进门内。跨进门坎的那一刹那,一股威严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
勾践眼睫微颤,抬眼看向屋檐上方,两旁木柱上挂着两盏烛火,红烛艳丽,明亮璀璨,映衬得整个屋檐一片通红明亮,如同燃烧的火焰,熊熊燃烧,似乎永不熄灭。
这是这座宫殿的名字。
明烬殿。
他敛起思绪,抬脚向前走去,穿过雕琢着精妙纹路的门槛,踏上铺着绒毡的地面。殿中金丝玉缕织就的地毯之上,一盏盏烛火点亮,烛泪不断流出,汇聚成珠,沿着金盏低落到地上,烧灼得地面发出滋滋声响。一串珠帘挡住了去路,勾践走上前去轻轻一挑,珠帘哗啦一声从上倾泻而下,洒落一地晶莹璀璨,一如碎裂的镜面,映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庞。
他没有停留,直接迈步走入其中。
明烬殿内装饰极尽奢华,用的尽是最名贵的玉石和最昂贵的金丝楠木。玉璧珠帘、金龙飞云雕栏、碧玉池畔莲灯,还有殿顶垂下的翡翠璎珞,以及两侧墙壁上的玉盏和壁画,所散发出来的气息,是极致的华丽与奢侈,同时也是极致的森寒与无情。
这是一座宫殿,同时又像是一个囚笼。
它将所有的一切困入其中,不管是美梦还是噩梦,亦或者什么也没有。然而它自己,却永远矗立于此,始终一尘不染,高贵冷漠,不沾半点凡俗。即使有人在其中受尽屈辱苦痛,也照样冷眼看着对方挣扎,甚至嘲笑那人自以为是的痛苦哀鸣,就如同一只优雅的毒蛇,正以着最缓慢的姿态吞噬着猎物,直至猎物被完全吸收殆尽,仅剩下一片干涸的白骨皮囊。
这便是这座宫殿,一如这里的主人,高傲,冷漠,凌驾众生,俯瞰着一切。而他本人,亦是这般高高在上,将所有一切玩弄于鼓掌之间,任凭他人挣扎沉沦,也不过是他心情愉悦时的闲来消遣,仅此而已。他就是这般淡漠地看着这些人悲惨绝望,或是欣喜癫狂,而自己则是置身事外,不闻不问,不沾染半点污秽。
宫娥侍从躬身站立在两旁,垂首行礼,姿态卑微恭顺,不敢有丝毫失仪。当勾践穿过重重门阙,走上高高的阶梯,踩碎了那些投射而下的烛影,他终于来到灯火摇曳最浓烈的尽头,也终于看到了那个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勾践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与戾气,却是很快压了下来,恢复成一如既往的冷静和克制。他抬步走向那张坐榻,俯身跪下,叩首拜倒
“下臣勾践,拜见上王!”
烛火摇晃,光影重叠之间,勾践低下头颅,掩去了眼中闪现的那一瞬间的凌厉杀机。
“你来了。”
耳边传来轻描淡写的询问,语气里没有一丝起伏,却偏偏透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意味。明明听起来没有任何感情波动,却莫名让人遍体生寒,只觉毛骨悚然。勾践身子微震,面上仍然一副谦逊恭谨的模样,回答起来也是毕恭毕敬:
“上王传召,不敢不来。”
“呵……”吴王没有说话,只是忽然发出一声轻笑。他似乎心情颇好的样子,但那笑声落入耳中,除了徒增瘆人之外,实在没有半点愉悦的味道。他伸出手臂撑在坐榻边缘,微微歪过脑袋,斜斜地望向勾践,口中却是漫不经心道:“怎么?你本是不愿意来的?”
“不敢!”勾践低声应和,答得很快。但他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变化,仍然是谦卑恭敬的样子,看不出任何一点异样。
“不敢……”吴王口中重复了一遍这句,忽然冷笑一声道,“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敢做的?”
勾践浑身一抖,猛地抬头望向对方,但紧接着又迅速低下头去,仍是那副低头跪拜的姿态,只留下一句声音清晰却不带半分感情的回应。
“下臣甘愿替上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跪伏在地上,额头碰触到冰冷坚硬的地面,感受着那股凉意一点点透入肌肤,然后冻结血液和神经,他闭上眼睛,用这种方式,竭力地控制住身体中不断涌现的怒火和仇恨。胸中积郁着翻滚呼啸的怒潮,喉间腥甜苦涩,几乎要忍不住喷涌而出,但他咬紧牙关,强行将那股怨愤强行压下,压抑在胸腔深处,再也不敢稍动半分。
耳边响起那阴恻恻的话语,犹如索命的冤魂,徘徊不绝。“很好……”
那双冰冷阴沉的眼睛盯着他,眸底似乎燃起幽暗的火焰,明明灭灭,忽明忽暗,却总是在他心底掀起惊涛骇浪。“鸠浅啊……”那声音轻飘飘地从高处传来,语调毫无抑扬顿挫,平直空灵如流水,“寡人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勾践一怔,紧接着就听对方接着道:
“但是,你喜欢寡人吗?”
“……臣……”勾践脸色微变,嘴唇颤抖,眼中闪过一抹不甘不愿的怒色,然而他终究还是强压下那一抹情绪,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后面的话:“下臣不敢。”
“你的确是不敢。”吴王平静而又冷酷地注视着他,眼中却没有半点情绪,像是完全不带情绪地陈述一件事实。“你不敢说你喜欢寡人,因为你恨寡人。”
“……”勾践面色微变,他抬起头来,目光隐忍而倔强地望着对方,唇瓣微启,想要说什么,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他的心中是无穷无尽的愤怒和恨意,他恨不得上前撕碎这张冷漠残忍的面容,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用手中长剑狠狠捅进对方的胸膛,让他尝尝那剜心剔骨之痛。
然而他不能,他只能低下头去,维持着沉默的姿态。他无法冲破禁锢在此的枷锁,也无法挣脱身上层层束缚而来的镣铐,更无法逃离这张充满虚情假意的大网。所有的努力和反抗都是徒劳,他越是挣扎,只会越被死死地拽下去,被拉入泥淖深渊,再也无法翻身。他的怒意和恨意都成了枉然,他的眼泪和血液也都变得毫无意义。
他在笑,嘲讽似的笑着。
勾践深吸一口气,重新低下头去,再次叩首拜道:“臣不敢辜负上王厚爱。”
“很好。”吴王颔首应声,似乎非常满意这个回答,他站起身来,衣袍在地下划出一圈波光粼粼的痕迹,恍如清风拨动水面,却冷得让人心底发寒。他一步步走下台阶,走了过来,带着一股浓郁的香气,飘荡在勾践的脸颊边,冷凝中带着刺人的凉意,直窜入皮肤毛孔,渗透进入骨髓四肢。勾践浑身绷紧,全身肌肉紧绷如铁,连呼吸也屏住了,又是这股味道……这股甜腻得仿佛融雪化水,却又如冬日寒霜一般冰彻骨髓的味道,鬼魅一般缠绕在他的心口,将他的灵魂都腐蚀成了一团枯朽的灰烬,永生永世无法摆脱。
这是他最熟悉的噩梦与魔魇,那是埋葬在他心中的恶魔,每当他陷入痛苦与绝望的泥淖中挣扎不得的时候,那怪物就会出现,狰狞邪恶的笑容会将他拖入更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憎恨厌恶这种感觉,他拼命地想要挣脱这种束缚,然而越是挣扎,反而越发深陷其中。
勾践厌恶,憎恨,乃至畏惧。
他不想,不愿意,也极度害怕地陷入这种痛苦无望的境地,那种恐惧到几近疯癫的情绪,简直就像是深入骨髓的刺毒,在不断地摧残折磨着他,让他濒临崩溃的边缘。他咬紧牙关,拼命抑制住心中欲呕的冲动,努力将呼吸放平顺,却感到一股冰凉的气息拂过耳边,伴随着那似曾相识却恍若隔世的声音,响在耳边,幽幽飘散,令人不寒而栗。
“你……”
冰冷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脸颊,勾践浑身一颤,像是受到惊吓般猛地抬起头来。只见吴王近在咫尺,距离他不过一步之遥,甚至那双眼睛里映出的倒影,都是他的模样。紫黑色的眼眸没有半分温度,里面仿佛有看不见的漩涡,不断旋转吞噬着他的灵魂,让他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地狱一般的恐怖境地。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却被一只手揽住腰身,整个人踉跄往后一倾,跌入对方怀抱之中。
“我……”
勾践抬头,看见那人眸中的紫罗兰色一闪而过,宛如流星滑过天际,绚丽烂漫却又稍纵即逝。眼前晃过一片黑暗,他被紧紧揽在怀中,那双怀抱太过强烈,让他无法抵抗。那浓郁的香气铺面而来,笼罩了他整个意识,令他感到窒息和晕眩,眼前恍惚一晃,他再度坠入了深渊。
他感觉到吴王冰凉如雪的嘴唇落在了他的脖子上,轻轻啃噬着,辗转流连,似乎不肯就此罢休。勾践脸色倏变,他猛然侧头躲开,惊魂未定地捂住脖颈,然而还是晚了一步,一缕鲜血顺着脖颈蜿蜒而下,鲜红的血迹在白衣上蜿蜒而下,绽放成一朵妖艳夺目的花朵,像是罂粟花一般盛开在皑皑白雪中,妖娆的红仿佛能融化一切坚冰,将整个天地都燃烧殆尽。
吴王一手揽着他的腰身,一手拿着一方丝帕覆在他脖颈上轻轻按压止血,低声笑道:“瞧把你给吓的。”
勾践面色惨白,嘴唇颤抖着,眼中是深深的恐惧与厌恶。
他用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颤抖着开口,嗓音嘶哑,近乎破碎,却带着绝望的无助与卑微,“求上王不要……”那句“不要为难下臣”尚未说完,就被那冰冷的手指扼住喉咙。冰寒的温度透过掌心穿透皮肤肌理,侵入每一寸血管细胞,寒凉入骨。
“你若是再说一遍,我就吻到你说不出话来。”
勾践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瞳孔微微放大,眼底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张了张嘴,然而舌头在口腔中翻滚搅动,却发不出半个字节。他想要摇头,但是那箍住脖子的手骤然收紧,他根本无法挣开,眼底的光亮渐趋黯淡,逐渐沦为一片死寂的黑暗。
“别这么看着我,”吴王抚上他的脸庞,手指抚摸过他的唇角,在他耳边轻轻叹息,如梦似幻的紫罗兰色再次浮现,却是比之前更深浓的色泽,犹如云雾缭绕的烟霞,缥缈朦胧又带着致命的诱惑,“你的声音,你的身体,你的灵魂,都已经是我的东西,不是吗?”
他俯身在耳畔落下一吻,唇角勾起的笑容却犹如冰雪消融,只余半点嫣红浅痕,模糊不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你没有资格拒绝寡人,也没有资格请求。”
他的声音很轻,温柔又动人,却像是一把尖刀插进了勾践的心脏,汩汩流出的鲜血在他身体各处流淌肆虐,仿佛要从四面八方的皮肤、毛细血管和神经末梢溢出来,他的心脏剧烈跳动,扑通扑通,沉闷得几乎要炸裂开来,他却听不见那巨大的碎裂声,只能感受着意志逐渐被腐蚀,逐渐成为一堆死灰。
吴王放开手,勾践顿时卸掉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地上。
他低垂着头,乌黑的长发自肩颈滑落,在苍白的脖颈上洒下一片阴影,半遮半掩着那抹血迹,如同最鲜艳最明媚的花瓣,绽放在他心口最痛的位置,绮丽到妖艳,凄美到哀绝。
冷意透过薄如蝉翼的衣裳浸透肌肤,勾践浑身泛冷,他哆嗦着爬起来跪好,用尽全身力气跪伏在地,双手撑地,额头低垂,重重叩首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磕出了一个深深印痕,鲜血从额角淌下,他却连眉头都不曾动一下。冰冷的血液贴附在面颊肌肤上,渗入血肉毛细中,留下一团殷红的痕迹,艳烈如火,灼烫了双目,也灼伤了心神。
“臣不敢违逆上王旨意,请上王恕罪!”
吴王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勾践跪伏在地上,如同最卑微的蝼蚁匍匐在蝼蚁脚下,卑躬屈膝,惶恐无措,连抬起首颅的勇气都没有,遑论其他。
他缓缓抬手,勾践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他垂头敛目,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即便明知避不开对方视线的探寻,他也必须低下头,唯有这等屈辱卑贱的姿态才能换取苟且偷生的机会,唯有折断傲骨,将自己从云头按到十八层地狱去,方才有一线生机。他咬着牙强忍着喉中不适,硬生生咽下去,任由那股浓烈香甜的味道萦绕在鼻息间,甜腻到恶心到极致的味道让他险些作呕,他却还要屏住气息,硬生生压制下去。
手指挑开束发的发簪,墨发尽数披落下来,勾践的头低得更低了。
他知道,他即将面临的,会是什么。
指尖划过乌亮的发丝,滑过温润的肌肤,顺着那道伤口掠过,沾上猩红的血液。勾践呼吸急促,却依旧不肯抬起头来。
他听到手指划过发丝时那细微的摩擦声,还有对方那略带笑意的轻叹声。冷意拂过脖颈肌肤,勾践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他本能地瑟缩起肩膀,却换来更加强烈的寒意。冰凉的气息萦绕在周围,勾践感觉自己快要死去了。那指尖轻盈柔软,在他脖颈上来回撩拨,带着冷凝的温度,却灼烫得他心慌意乱。那人像是存心戏弄,故意放缓动作,在那伤口上来回徘徊,撩拨着那颗敏感的心弦,令他几乎忍不住崩溃。
他不敢抬头,也不愿回头,只能闭目承受着那指尖带来的折磨,浑身泛寒。
过了良久,他听见对方低笑了一声,声音低沉而清浅,仿佛来自天边,模糊不清,却像是透过九重天阙,直接传达到人心底最深处。
他听到那人低语。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啊……”
勾践浑身绷紧,他感觉到脖颈间的冰凉气息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连带着那股冰冷和疼痛亦同时消散无踪,他猛然抬头,却发现脖颈间的触感早已空空如也,那冰冷的指腹不知何时已然收回,留给他的是空荡荡的,只余余韵犹在的肌肤触感。
勾践愣了一瞬,随即猛地意识到,他已经逃过一劫。
勾践蓦然抬起头,正好与正抬眸望过来的吴王对上视线,只见那人眉梢眼角尽是笑意,眼中潋滟波光,带着蛊惑人心的妖冶风情,那倾城风华足以让日月失色,天地为之黯然。
他微微一笑,如昙花盛放,刹那芳华,绚烂得刺痛了双眼。勾践心神剧震,只觉呼吸凝滞。他怔怔望着那人,目光胶着,难以移开半分。
只听那人开口,嗓音慵懒散漫,含笑而悠然,“起来吧。”
勾践起身,低头道:“多谢上王不杀之恩。”
“你不必对我说谢,”吴王轻叹一声,柔声道,“寡人本就无意为难你。”
勾践抬头看他,双眸里满是错愕不解。
吴王垂眸看着他,轻声笑道:“只是你担惊受怕的样子倒是有趣得很,寡人一时兴起罢了。”
勾践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问道:“此言何意?”
吴王并未理会,只垂眸看着他,伸手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往外走去。
他步伐缓慢,丝毫不见急迫之意,勾践有些疑惑,却又不便询问,只得安安静静跟在旁边,跟着那人穿过长廊,走过殿堂,踏着台阶走下高台,来到一处亭台水榭。宴席设在湖中的楼阁中,而他此时则来到了湖边,遥遥望去,能够看见楼阁上灯光明灭,隐隐约约夹杂着丝竹之声,却听不清楚。
吴王停下脚步,侧眸看向他,眼波流转,璀璨艳丽,竟让勾践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只觉得恍若流萤,晨曦初绽,流云飞霞,山河落于眉间,烟雨飘落在肩头,万千旖旎,万种风流,尽付浮生风华,万顷繁华,不过须臾一笑。
他微微偏过头去,避开那般摄人魂魄的视线,吴王低笑出声,却并无其他言语。他便也跟着抿唇一笑,便当那是一个荒唐的梦。
吴王牵着他走上亭台,他回过头,朝来路看过去,只见夜色笼罩的宫殿轮廓被灯火映照得清晰无比,那一重重朱红墙垣,仿佛能绵延千里,远至天涯尽头。
他看着那灯火辉煌,恍惚间竟有一种恍然隔世的错觉。他垂下眸子,敛去眸中异色,侧目看向身旁的人,那人的手就搭在他的掌心里,十指相扣,握得很紧,紧到能够听见彼此的脉搏跳动声,一下又一下,有力而坚定。他抿了抿唇,想要挣脱开对方的手,却发现自己徒劳无功,他放弃了挣扎,只沉默地跟在他身边,一步步走向湖心的楼阁,共赴一场宴席。
待他两人走进,楼阁里的丝竹乐曲戛然而止,宫女捧着酒盏从里面迎出来,纷纷退在一旁,低头垂眉,恭谨而行礼,无声无息站在两边,躬身守候。
二人并肩而行,走进了楼阁之中。
这宴席设于湖心,四周都用精铁打造的栏杆遮挡,中间设有桌案,摆满珍馐佳肴,美酒香茗,烛火通明,一派歌舞升平之象。而此刻,楼阁中的歌舞乐曲也停止了下来,只余袅袅余音回荡在其中,丝竹未绝,幽幽缠绵。舞姬歌者列席两旁,站成一排,却俱皆恭敬低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楼阁最靠近栏杆的地方设有桌案,桌上放置美酒果膳,丝绒锦帕铺就的桌案上还嵌有宝石,璀璨夺目,熠熠生辉,与那雕琢华丽的栏杆交映成趣。
宴席上皆是吴国权贵,此时全部站起来,俯身而行礼,口中唱喏道:“臣等拜见大王。”
勾践垂眸,感受到或探究或嘲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些不自在的别开脸,只听得那人轻笑一声,牵着自己的手迈步上前,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勾践站在原地不动,那人转过头朝他看过来,含笑问道:“为何还不落座?”
勾践闻言,只迟疑了一下,这才上前坐下。
那人执壶斟酒,亲自为他斟满,勾践正想开口致谢,只听那人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开了口。说话时姿态闲雅,神情慵懒,一双眸子似有若无地瞥了过来,似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寡人听说越王会舞剑?”
勾践怔了一怔,连忙答道:“是。”
“是么……”那人的笑意加深,眼眸璀璨,却似染了暮烟的残阳,透着瑰丽的的色泽,“寡人也甚爱剑术,曾苦练过数年,却是始终不得法门。”
勾践垂眸道:“臣所学粗陋,并不足道。”